母后那樣教訓我一頓,我就要當場發作出來。那時我心中熱血翻滾,只覺得再不想一個法子發洩出來,我立時就要發瘋了。誰知你正在埋首批改奏章,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已經不耐煩了,順手寫了份手詔給我,准許我可以無限制地支取國庫裡的財物使用。我接過手詔,看著你,見到你又低下頭去批你的奏章,心中早就沒有了我這個人,可見你答應我那麼爽快只為了趕我快走,好別妨礙了你辦公事。難道在你心中,這些死的奏章就比我這個活生生的兒子還重要?我當時就在心裡想:“母后推三阻四就是不肯答應我的請求,你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我的請求,但你們對我之心其實都一樣:不愛我、討厭我!好,我李承乾生來就是命苦,就是沒有人疼、沒有人憐的孤兒!我再也不希罕你們的疼愛,我再也不希罕做什麼好皇帝。我只要活得快活,能自娛自樂就行了。從此之後,我只管過醉生夢死、荒淫猥褻的日子,別的什麼都不想再理。再後來,母后病了。她不許我跟你說起她的病,更不肯叫御醫來看,只怕驚動了你。那些日子裡,就只有我一人守在她身邊侍候。她既在病中,便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樣一張口就教訓人,我又見她輾轉病榻的苦痛之狀,不由得起了憐憫之情,對她的痛恨一時消了大半。如果那時她能對我稍稍露出一丁半點的疼愛之心,我一定會將過往的所有不滿都拋諸腦後,與她和好。但她一直沒有這樣的表示,而我竟還痴心的為她開脫,想:”她病得神志迷糊了,想跟我說什麼都不能夠。到她稍稍清醒一點,她就會說的。‘可是到了她最後一次清醒,已是迴光返照之時,她只叫了你進去,我們幾兄弟都給擋在門外。後來我見史官出來了,你還沒出來,只道你馬上便會叫我們進去,好讓她向我們說那些不便在史官面前說的話。可是,我白等了,我白等一場了!我多麼愚蠢啊!她根本不疼愛我,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對我說她疼愛我!你出來了,跟我們說,不必等了,母后不要見我們!她連最後一面都不讓我們見她,她不僅不疼愛我,她壓根兒就不疼愛我們!她根本就是天性涼薄,心中沒有母子之情!’他說到這兒,撲在地上號啕大哭出來。吉兒吉兒,你說我能說什麼?我能說什麼?“李世民說畢,也是失聲而慟。
吉兒聽得驚心動魄,好半天才道:“無垢在這事上,確是大大的錯了。她一心一意以德行約束自己,但天下可做到她這種程度的人能有多少?她一味的光靠一個‘嚴’字來管束承乾,難怪只招兒子的怨恨。”
李世民止淚道:“不,你不明白。無垢的用心,只有我能瞭解。若非我如此待她,她就不至於這樣待乾兒。我不大喜歡乾兒,無垢想必已看出來了。她擔心我會廢了乾兒的太子之位,所以加倍嚴苛的管教他,惟恐他稍有一點什麼行差踏錯,我會尋得藉口來易儲。她是太愛乾兒了,這才反而害了他!說到底,是我的錯、是我的不是!”忽一把抓住吉兒的手,道:“為什麼?為什麼我總是錯?無垢待我之心,我到她死的一刻才明白;燕兒對我一往情深,我卻始終不放在心上;我只想得到你的心,卻連你的人都留不住。還有,還有,我骨肉相殘、屠殺子侄、逼父退位、孝悌盡喪,如今連自己的兒子都恨我……”說著說著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雙手捂面泣道:“吉兒,吉兒,我覺得自己很失敗、一事無成!”
吉兒嚇得魂飛天外,又攬住了他,道:“你怎能這麼說呢?你打下了這萬里江山、你做上了這千古名君,千秋萬載之後,這在世的人中除了你還能有誰仍被記起?”
李世民苦笑一下,道:“‘千古名君’?啊吉兒,我已經厭倦了,我很累,我實在不想再堅持下去,我不想做什麼‘千古名君’了!”
吉兒見他滿額冷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似是有些神志不清了,心中驚恐萬分,輕輕撫摸著他雙手,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做遺臭萬年的昏君不成?你不會的,你不會的,你一直都不想重蹈我父皇的覆轍,不是嗎?”
李世民伏在她懷中,夢囈似的道:“是的,我不想。但我不想又怎樣?我跟你父皇根本就是同一種人!嘿嘿,他是我的表叔,不是嗎?我們本來就是在同一條根子上出來的,其實我心底裡是不是也在渴望著能象他那樣縱情酒色、荒淫無度?我討厭那些大臣處處批評我,這也不行,那也不許,好象這天下最不能隨心所欲的就是我這個做天子的人!如果他們的勸諫真與國家大事有關,那也罷了,但有時他們根本只是為了勸諫而勸諫,只是為了顯示他們是忠臣良士而勸諫,甚至只是為了可以束縛我而勸諫,那簡直是無理取鬧!好比我長年有氣喘的病根子,夏天時就會發作得更加嚴重,每年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