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接到上憲來文,叫他回省,他便把經手未完事件趕辦清楚,定期動身。此番出省剿匪,共計浮開報銷三十八萬之譜:有些已經開支,有的尚待回省補領。胡統領心滿意足。自己想想,總覺有點過意不去,便於其中提出二萬:一萬派給眾位文武隨員,以及老夫子、家人等眾,一來叫他們感激,二來也好堵堵他他的嘴。周老爺雖非統領所喜,因為一切事情都是他經手,特地分給他三千。下餘的一千、八百,三百、五百,大小不等。趙不了頂沒用,也分到一百五十兩銀子,比起統領頂得意的門上曹二爺雖覺不如,在他已經樂的不可收拾了。
尚有一萬,由統領交託周老爺,說道:“本地紳士魏竹岡,他要敲兄弟三萬,他的心未免太狠,我一時那裡來得及。現在把這一萬銀子,託老兄替兄弟去安排安排,免得他們說話,大家不乾淨。倘若不夠,只得請老兄替兄弟代挪數千金補上,再要多,我可沒有了。”周老爺聽了,心下尋思道:“我的媽!你這錢若肯早拿幾天,我也不至於託姓魏的寫信到京裡去了。現在事已如此,再出多些也無益,我樂得自己上腰,也犯不著再給姓魏的。我有了這個錢,回省之後另打主意,或者仍往山東一跑,將來就是他們參了出來,弄到放欽差查辦,也與我不相干涉。”主意打定,仍舊恭而且敬的回答統領道:“大人委辦的事,卑職沒有不盡心的。齊巧這兩天他們那邊也鬆了下來,大約一萬就可了事。”胡統領道:“可見這些人是賤的。你不理他,一萬也就好了,你若是依著他,只怕三萬也不會了事。”周老爺心裡好笑,嘴裡不作聲。
胡統領道:“現在錢也出了,我的萬民傘呢?這點虛面子,他們總不好少我的罷?”周老爺道:“這個自然。”胡統領道:“一萬銀子買幾把布傘,我還是不要的好。”周老爺道:“叫他們送緞子的。城裡一把,四鄉四把,至少也得五把。”胡統領道:“我不是稀罕這個,為的是面子,被上司曉得,還說我替地方上出了怎麼大一把力,連把萬民傘還沒有,面子上說不下去。”周老爺答應著,見話說完,退了下去。一頭走,一頭想,心想:這送萬民傘的事情須得同本地紳士商量。現在這些人一齊把統領恨如切骨,說上去非但不聽,而且還要受他們的句子①,不如且到縣裡同莊某人斟酌斟酌再說。“主意打定,立刻坐了轎子到縣裡拜會莊大老爺,說明來意。
①句子:冷言冷語。
莊大老爺道:“我雖是地方官,這件事也不好勉強他們,須得他們願意。而且我也不好同他們去談這個。你去找找捕廳單某人,他與本地紳士還聯絡,不如叫他去說說看。說成了固然是好,倘若不成功,他的主意多,叫他想個法子弄幾把傘,有幾個人送了去,統領面子上糊得過,不就結了嗎?”周老爺道:“單某人是我認得的,如此即刻我去找他。”說完辭了出來。捕廳就在縣衙東面,也不用坐轎子,踱了過來。單太爺接著,寒暄之後,便問:“老堂臺同統領幾時動身?晚生明日要還請老堂臺敘敘,一定要賞光的。”周老爺自然謙了幾句,便將來意告知。單太爺道:“紳士、商人於統領的口碑都有限,如今叫他們送萬民傘,就是貼了錢也萬萬不會成功,不如不去的好。老堂臺如果怕統領面子上難以交代,晚生有句老實話:除非統領大人自己挖腰包不可。若以現在外面口碑而論,就是統領大人自己把牌、傘做好交給他們,他們也未必就肯送來,因為來了就要磕頭的。老堂臺如今要辦這個,依晚生愚見,這筆錢是沒有人肯出的。果然自己挖腰包把傘做好,由晚生這裡僱幾個人替你掮了去,也還容易。但是這些戴頂子送的人那裡去找?”周老爺聽了不語,心下尋思道:“好在我已拿著他一萬銀子,拚出一二百塊錢,做幾把傘、四扇牌應酬他也不打緊。”想罷,便對單太爺道:“這個錢現在歸兄弟拿出來,你不必愁。但是請幾位朋友去送,總得你老哥想個法子,到底你老哥在這裡做官做久了,外面人頭熟,說出去的話,人家總得還你個面子。”單太爺道:“人頭果然熟,然而也要看甚麼事情。我替老堂臺想,你們帶來的營頭,還有炮船那些統領、幫帶、哨官、什長,那一個不是顏色頂子。去同他們商量,到了那天檢幾個永遠見不著統領面的,叫他們穿著衣帽來送,就說是本地紳衿。橫豎進來磕過頭就出去的,誰能辨他是真假呢?”
周老爺一聽不錯,連稱:“老哥所說極是,兄弟一定照辦。……”又把做萬民牌、傘的事託單太爺代辦。單太爺問:“做甚麼樣子的?”周老爺說:“要緞子的。”單太爺楞了一楞道:“緞子的太費罷?”周老爺道:“不用緞子,至少也得綾子。你老哥瞧著看,怎麼省錢,怎麼好看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