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衚衕口,垃圾堆,忽聞微弱哭聲。
小豆子轉身過去一瞧,是個布包。
開啟布包,咦?是個娃娃。
全身紅紅的,還帶血。頭髮還是溼的。肚子上綁了塊破布。
關師父等也過來了:
“哦,是野孩子,別管閒事了。”
他把布包放回原地:“走哇!”
“師父——”小豆子忍不住淚花亂轉,“我們把她留下來吧?是個女的。”
“去你媽的,要個女的幹嘛?”關師父強調,“現在搭班子根本沒有女的唱。咱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小豆子不敢再提,但抽搐著,嗚咽得師父也難受起來,粗聲勸慰:
“你們有吃有穿,還有機會唱戲成角兒,可比其他孩子強多了。”
小石頭來拍拍他,示意上路。他不願走,挨挨延延。
淚匣子開啟了關不住。是一個小女孩呀,紅粉粉的小臉,一生下來,給扔進垃圾堆裡頭,哭死都沒人應?末了被大人當成是垃圾,一大捆,捆起扔進河裡去……她頭髮那麼軟,還是溼的。哭得多淒涼,嗓子都快啞了,人也快沒氣了。
恐怕是餓呀,一定是餓了。
她的娘就狠心不要她?一點也不疼她?想起自己的娘……
關師父過來,自懷中摸出兩塊銀元,分予二人。
又一手拉扯一個,上路了。像自語,又像說大道理:
“別人騎馬我騎驢,仔細思量我不如;可是回頭看,還有挑腳漢!”
小豆子心裡想:
“娘一定會來看我的,我要長本事,有出息,好好地存錢,將來就不用捱餓了。”
他用手背抹乾淚痕。
小石頭來哄他:
“再過一陣,逛廟會,逛廠甸,我們就有錢買盆兒糕,買十大塊!盆兒糕,真是又甜、又鼓、又香。晤,蘸白糖吃。還有……”
滿目憧憬,心焉嚮往。
“小豆子,咱哥兒倆狠狠吃它一頓!”
又到除夕了。
大夥都興高采烈地跑到衚衕裡放鞭炮,玩捉迷藏。唱著過年的歌謠,來個十八滾、飛腿,鬧嚷一片。
家家的砧板都是噎噎隆的剁肉、切菜聲,做餃子餡。——沒錢過年的那家,怕廚中空寂,也有拿著刀剁著空砧板,怕人笑。
小豆子坐在炕上,用紅紅綠綠的亮光紙剪窗花,他也真是巧,剪了一張張的蝴蝶、花兒。執剪刀的手,蘭花指翹著,細細地剪。
“咐——”門被推開。小石頭一頭一臉都泛汗,玩得興頭來了,拉扯小豆子出去。
“來呀,淨悶在炕上幹什麼?咱放小百響、麻雷子去。小煤球還放煙火,有金魚吐珠、有滿地錦……”
“待會來。”
“剪什麼呀剪?”
小石頭隨手拎起來看,手一粗,馬上弄破一張。小豆子橫他一眼,也不察覺。
“這是什麼?蝴蝶呀?”
“蝴蝶好看嘛。咯,送你一個,幫忙貼上了。”
小石頭放下:
“我才不要蝴蝶。我要五爪金龍,投林猛虎。”
小豆子不做聲。他不會剪。
“算了,我什麼都不要!”
小石頭壯志凌雲:“有錢了,我就買,你要什麼花樣,都給你買,何必費功夫剪?走!”
鞭炮僻啪的響,具體的吉慶,看得到,聽得見。一頭一臉都濺了喜氣。
“過年羅!過年羅!”
只有在年初一,戲班才有白米飯吃,孩子和大人都放恣地享受一頓,吃得美美的。然後扮戲裝身,預備舞獅助興,也沿門恭喜,討些紅包年賞。
小石頭、小煤球二人披了獅皮整裝待發,獅身是紅橙黃耀目色相,空氣中飄漾著歡喜,一種中國老百姓們永生永世的企盼。無論過的是什麼苦日子,過年總有願,生命中總有企盼,支撐著,一年一年。光明大道都在眼前了,好日子要來了。
小豆子結好衣鈕,一身做豔顏色,彩藍之上,真的佈滿飛不起的小白蝶,這身短打,束袖綁腿,便是誘獅的角色,持著綵球,在獅子眼下身前,左右盤旋欽繞,拋向半空,一個飛身又搶截了。獅子被誘,也不克自持,晃擺追蹤,穿過大街小巷。
人人都樂呼呼地看著,連穿著虎頭鞋、戴著鑲滿碎玉片帽兒的娃娃,也笑了。
掌聲如雷。
就這樣,又過年了。
舞至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