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來一段了。
昨兒個晚上,本來背得好好的。他開腔唱了:
“我本是——我本是——”
高音時假聲太高,一下子回不過來。回不過來時心慌了。
又陷入死結中。
關師父眯嘁著眼:
“你本是什麼呀?”
“我本是男兒郎——”
正抽著旱菸的師父,“噹啷”一聲把銅煙鍋敲桌面上。
小豆子吃了一驚,更忘詞了。
小石頭也怔住。大夥鴉雀無聲。
那銅煙鍋冷不提防搗入他口中,打了幾個轉。
“什麼詞?忘詞啦?嘎?今兒我非把你一氣貫通不可!”
師大爺忙勸住:
“別搗壞了——”
“再唱!”
小豆子一嘴血汙。
小石頭見他吃這一記不輕,忙在旁給他鼓勵,一直盯著他,嘴裡唸唸有詞,幫他練。小豆子含淚開竅了。琅琅開口唱:
我本是女嬌娥,
又不是男兒郎……
見人家夫妻們灑落,
一對對著錦穿羅,
啊呀天嚇,不由人心熱似火——
嗓音拔尖,嫋嫋娜娜,悽悽迷迷。傷心的。像一根繡花針,連著線往上扯,往上扯,直至九霄雲外。
師大爺閉目打著拍子。弟兄們只管瞅住他。
小豆子過關了。
師父躊躇滿志:
“哼!看你是塊料子才逼你!”
他的命運決定了。
他童稚的心溫柔起來。
“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徒兒驀地走過來,驚擾一眾的迷夢。
胡琴突然中斷了。
“什麼事?”
小黑子倉皇失措,說不出話來:
“不好了!不好了!”
好景不常。院子馬上鬧成一片。
雜物房久不見天日。
堆放的盡是刀槍把子,在木架子上僵立著。簡陋的徹末、戲衣、箱槓,隨呼呀一響,木門開啟時,如常地映入眼簾。
太陽光線中漫起灰塵。
見到小癩子了——一
他直條條地用腰帶把自己吊在木架子上面。地下漾著一攤失禁流下的尿。
孩子們在門外在師父身後探看。他們第一次見到死人。這是個一直不想活的死人。
小豆子帶血的嘴巴張大了。彷彿他的血又浪浪湧出。如一攤尿。
這個沉寂、清幽的雜物房,這才是真正的迷夢。小癩子那堅持著的影兒,壓在他頭上肩上身上。小豆子嚇得雙手全捂著眼睛。肩上一沉,大吃一驚,是小石頭過來摟著他。
木門砰然,被關師父關上了。
這時節,明明開始暖和的春天,夜裡依舊帶寒意,尤其今兒晚上,炕上各人雖睡著了,一個被窩猶在嗦嗦發抖。
小石頭被弄醒了:
“怎麼啦?”
小豆子囁嚅。
“好怕人呀,小癩子變鬼了?”
小石頭忽地一骨碌爬起來,把褥子一探:“我還夢見龍王爺發大水呢,才怪,水怎麼熱呼呼的?尿炕了!”
“我……”
小石頭支起半身把溼淋淋的褥子抽出來,翻了過兒。
“睡吧。”
小豆子哆嗦著。小石頭只好安慰他:
“你抱緊我,一暖和就沒事兒。鬼怕人氣。”
他鑽到他懷中,一陣,——又道:
“師哥,沒你我可嚇死了。”
“孬種才尋死。快睡好。明兒卯上勁練,卯上勁唱,成了角兒,哈哈,唱個滿堂紅,說不定小癩子也來聽!”
樂天大膽的小石頭,雖是個保護者,也一時錯口。聽得“小癩子”三個字——
“哇——”
小豆子怕起來,抱得更緊。
“誰?”外頭傳來喝令,“誰還不睡?找死啦?”
師父披了件襖子,掌燈大步踏進來。
“——我”
“吵什麼?吵得老子睡不著,他媽的!”
關師父因著白天的事,心裡不安寧,又經此一吵,很煩。一看之下。火上加油:
“尿炕?誰幹的好事?”
全體都被吵醒了。沒人接話茬兒。師父怒目橫掃。小石頭眼看勢色不對,連忙掩護小豆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