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鐘鑄好了,就是現在鼓樓後鐘樓前的那一口。晚上撞鐘報更時,都聽得她來要鞋的。”
小豆子又害怕。
“你怎不曉得鑄鐘娘娘的故事?”小石頭問,“你娘沒跟你說?”
小三子最看不過,撇撇嘴:
“也許你娘也不曉得。”
“不!”小豆子分辯,也護著娘,“她曉得。她說過河,我記不住。”
“你娘根本也不曉得。”
“你娘才沒說過呢!”
小豆子於此關頭,沒來由地憎恨這侮辱他孃的小師哥。
“算啦別吵啦,”小石頭道,“我們不是聽娘說的,是拉胡琴的丁二叔說的。”
“呀——”小豆子忽地張皇起來,“丁二叔,哎!明兒得唱了。”
他心神回來了、也不跟人胡扯了,趕忙揹著戲文:
“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小石頭木勺的水迎頭澆下。
“又岔到邊裡去了。是‘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幾個孩子架著髒兮兮的小癩子進來,把他像木偶傀儡一樣扔到水裡去,濺起水花。
小癩子只一壁叼叼不清,成為習慣。
“別逗了,煩死了。反正我活不長啦,我得死了。唉喲,誰踩著我啦?——.,,
四下喧鬧不堪,只有小豆子,念著明兒的“分行”,不安得很。
小石頭鼓勵他;
“來,再背。就想著自己是個女的。”
小豆子堅決地:
“好!就想著,我小豆子,是個女的。‘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
師兄弟們全沒操那份心。他們只是好玩著,舒服而且舒坦。又愛打量人家的“雞雞”。
“曖,你的雞雞怎麼是彎的?”
一個也全無機心,拿自己那話兒跟人一比:“咦?你這比我小!”
一塊成長,身體沒有秘密。只有小豆子,他羞怯地半側著身子,就叼念著,自己是個女的……
斷指的傷口全好了。只餘一個小小的疤。春夢快將無痕。
這天是“分行”的日子。
孩子們穿好衣服,束好腰帶,自個伸手踢腳喊嗓,之後,一字排開。
眼前幾個人呢。除開關師父,還有上回那師大爺,拉胡琴的歪鼻子丁二叔。大人們坐好了,一壁考試一壁掂量。
就像買豬肉,挑肥揀瘦。
先看臉盤、眉目。挑好樣的生。
“過來,”關師父喊小石頭,“起霸看看。”
小石頭起霸,唱幾句“散板”:
烏騅它竟知大勢去矣,
因此上在櫪下咆哮聲嘶!
輪到下一個,氣有點不足,可很文,也能唱小生。又到下一個……
“這個長得醜。”
“花臉倒是看不出。”關師父護著。
“這個指頭太粗了。”
“這個瘦伶伶的,不過毯子功好,筋斗可棒呢!”
“這個……”
一個一個被揀去了,剩下些胖的、眼睛小的、笨的……,因沒人要,十分自卑難過。只在踢石子,玩弄指頭兒,成王敗寇的殘酷,過早落在孩子身上。
到底也是自己手底下的孩子,關師父便粗著嗓門,像責問,又似安慰:
“小花臉、筋斗、武打場不都是你們嗎?戲還是有得演的。別以為‘龍套’容易呀,沒龍套戲也開不成!”
大夥肚裡吃了螢火蟲。
師大爺又問:
“你那個絕貨呢?”
胡琴拉起了。
關師父得意地瞅瞅他,把小豆子招來:
“來一段。”
不知恁地,關師父常挑一些需得拔尖嗓子的戲文讓他練。自某一天開始——
四合院裡還住了另外兩家人,他們也是窮苦人家,不是賣大碗茶,就是替人家補襪底兒、補破襖。也有一早出去幹散活的:分花生、擇羊毛、搬磚塊、砸核桃兒……
賣茶的寡母把小木車和大銅壺開出去,一路的吆喝:
“來呀,喝大碗茶呀……水開茶釅,可口生津啊,喝吧……”
師父總是扯住他教訓。只他一個。
“小豆子你聽,王媽媽使的是真聲,這樣吆喝多了,嗓子容易啞,又費力氣。你記住,學會小嗓發聲,打好了底……”
今天小豆子得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