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的,缺德!”
小樓被他輕責,真是莫名其妙了:
“我讓你,還缺德呀?”
他總是照顧他的,有什麼好計較?一塊出科,一塊苦練,現在熬出來,誰的名字排在誰的前邊,在他心目中,並不重要,反正一生一旦,缺了誰也開不成一臺戲。
蝶衣伸手打了他一下:
“我才沒這個心呢!”
“我倒有這個心呀,”小樓豪邁地拍拍他瘦削纖纖的肩頭:“你不叫我讓,我才會生氣。”
班主一見二人,趕忙迎上:
“兩位老闆,池座子汪洋江海的,都伸著脖子等吶!”
又貼住蝶衣耳畔:
“袁四爺特地捧您的場來了,您說這面子大不大?快請!”
小樓早已踏著大步回後臺去了。這人霸王演多了,不知不覺地以為自己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
催場的滿頭是汗,在角兒身邊團團轉。
上好妝的虞姬,給霸王作最後勾畫;成了過程中的一部分習慣。密鑼緊鼓正催促著,一聲接一聲,一下接一下。扮演馬童的,早已佇候在上場門外,人微言輕,不響。
催場的向場上吩咐:
“碼後點,碼後點。”
回頭又諂笑:
“段老闆,這‘急急風’敲了一刻鐘了啦!”
“我先來一嗓子,知道我在就行了。”小樓好整以暇,對著門簾運足了氣,長嘯一聲。
臺下聞聲,馬上傳來反應:
“好!好!”
掌聲在等著他。
終於段小樓起來了。馬童自上場門一跳一翻,先上,戲於此方才開始。
池座子人頭湧湧。
穿梭著賣零嘴的、賣菸捲的、遞送熱毛巾的、提壺沖水的——坐第一排的爺們,還帶著自家的杯子和好茶葉。瓜子和蜜餞小碟都擱在臺沿,方便取食。
更體面的包了廂座。
上頭坐了袁四爺。
袁四爺四十多,高鼻樑,一雙長眼,炯炯有神,骨架很大,冷峻起稜。衣飾麗都,穿暗花長衫馬褂,閃著含斂的灼人的烏光。只像半截黑塔。
隨從二人立在身後。一個服務員給沏了好茶,白牡丹。他沒工夫,只被舞臺上的人吸引著。
霸王末路了: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程蝶衣的虞姬唸白:
“大王慷慨悲歌,令人淚下。”
伸出蘭花手,作拭淚、彈淚之姿,末了便是:
“待妾身歌舞一回,聊以解憂如何?”
項羽答道:“如此說來,有勞你了——”
她強顏一笑,慢慢後退,再來時,斗篷已脫,一身魚鱗甲,是圓場,邊唱“二六”,邊舞動雙劍。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
解君憂間舞娑娑。
贏秦無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敗興亡一剎那。
寬心飲酒寶帳坐!
一個瀕死的女人,盡情取悅一個瀕死的男人。
大夥看得如痴如醉。
袁四爺以扇敲擊,配合板子。
“唔,這小娘不錯!”
隨從見他食指大動,忙回報:
“是程老闆的拿手好戲。”
袁四爺點點頭,又若無其事地聽著戲。他在包廂俯視舞臺,整個舞臺,所有角色,就處他掌心。“她”在涮劍,人在劍花中,劍花在他眼底。
直至戲散了。
霸王別姬 正文 第六章 猛抬頭 見碧落 月色清明(1)
章節字數:7251 更新時間:07…10…22 01:17
又一場了。
戲人與觀眾的分合便是如此。高興地湊在一塊,惆悵地分手。演戲的,贏得掌聲彩聲,也贏得他華美的生活。看戲的,花一點錢,買來別人絢漫悽切的故事,賠上自己的感動,打發了一晚。大家都一樣,天天的合,天天的分,到了曲終人散,只偶爾地,相互記起。其他辰光,因為事忙,誰也不把誰放在心上。
歪歪亂亂的木椅,星星點點的瓜子殼,間中還雜有一兩條慘遭踐踏、萬劫不復的毛巾,不知擦過誰的臉,如今來擦地板的臉
段小樓和程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