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了,還吃不吃?”
“你這堂堂段老闆伺候我吃藥,豈不是繡花被面補褲子麼?”
“對呀。可溼手抓乾麵,想摔摔不掉。”
貧賤夫妻鶼鰈情濃,不把蝶衣當外人。他但覺自己是天下間多出來的一個。
幸好小四回來了。
他依舊提著那一網兜的金圓券進門。蝶衣趁機解圍:
“藥買著了?”
小四把鈔票一扔,氣道:
“裕泰那老闆說,這錢是昨兒的行情。今兒,不夠了。”
小樓一巴掌把鈔票打翻,票子滿屋子亂飛。大罵:
“***中央鈔票!不如擦屁股紙,真是‘盼中央,想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
氣都出在小四身上。
小四快十九了,無父無母,跟了關師父,夾磨長大,一直受氣。後來跟了蝶衣,說是貼身侍兒,當的也是跟班跑腿事兒,他傾慕他,樂於看他臉色,討他歡心,日夜相伴,說到底,也就是個小廝了。這當兒,小樓又在他身上出氣。自己也是聰明伶俐大好青少年,難道天生是個受氣包?一輩子出不了頭?屈居人下?誰愛護過他?誰呵護過他?誰栽培過他?連蝶衣也這樣說過:“小四呀,你呢,還是成不了角兒啦。”
他立在原地,望著一地的幾乎無用的鈔票,剋制住。走出去?更不堪。還是忍,衣食足,然後直榮辱。吃不飽,哪來的愛恨?
小四又環顧小樓屋子裡,看有值錢的東西能進當鋪?
沒有。
忽見那把劍,懸在牆上。它已回來了。一樣摔也摔不掉的信物。
所有忍都發現那劍了。它值錢!
菊仙望向小樓,蝶衣又望向小樓,他一想,馬上道:
“這傢伙不能賣!”
蝶衣方籲一口氣。
菊仙只想把它扔到天腳底,黃泉下。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小樓已然動身,罵罵咧咧:
“我去給裕泰說說看,媽的,救急活命的藥店子,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大步出去,牢騷不絕。
蝶衣趁機也去了:
“師哥……我這兒還有點零的。”
菊仙朝小樓背影扯著嗓子:
“小樓,你快點回家,別又亂闖禍了!真是,打剛認識起就看你愛打架!”
本來溫馨平和的平凡夫妻生活,為了他,她什麼都不在乎,只要他要她。誰知又遭打擾,無妄之災,菊仙恨恨不已。
市面很亂。
一個女人剛買了一包燒餅,待要回家去,馬上被衣衫襤褸的漢子搶去,一邊跑,一邊吃,狼吞虎嚥。女人在後頭嚷嚷:
“搶東西呀!搶東西呀!”
沒人搭理。追上了,那飢餓的漢子已經全盤幹掉,塞了滿嘴,幹哽。
黃包車上的老爺子牢牢抱著一枕頭袋的金圓券,不知上哪兒去,買什麼好,又不敢下車。
“吉祥戲園”早改成跳舞廳了。但誰跳舞去?都到糧油店前排著長隊,人擠人,吵嚷不堪,全是老百姓恐懼的臉。
“給我一斤!二十萬!”
“我等了老半天哪!”
“銀元?銀元收吧?”
店子一一關上門了。店主都拒客:
“不賣了!賣了買不回呀!”
路邊總是有人急於把金圓券脫手:
“一箱子!整一箱子!換兩個光洋!”
……沒有人信任鈔票了。
老人餓得半昏,他快死了,只曉得呻吟:
“我餓呀!我餓呀!”
說說已經死去,誰也沒工夫發覺。
遠處放了一小火,學生們又示威了。
“要民主,不要獨裁!”
“反內戰!”
“反飢餓!”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國民黨的軍警,架起水龍頭向遊行隊伍掃射,學生們,有氣無力,對形大亂。
如抓了**,則換作是遊街和當眾處決。有時槍斃,有時殺頭。
久未踏足人間的蝶衣,嚇得死命扯住小樓,從人堆中擠出去,逃離亂世。
拐到街道另一邊,才算劫後餘生。
二人衣衫也遭水龍頭濺溼了。
見到角落有個寂寞的煙販攤子,露天擺著,一個老人,滿頭銀霜,如一條倦蠶似地蹲在旁邊,老得要變成不動的蛹了。沒有知覺。小樓把一疊溼透了的票子遞過去,想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