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頭,而如今的那一聲聲卻當真都是從心坎兒裡湧出的,不知不覺中,我早將她當成了我真正的曾祖母!
昏厥前的日子,老太太曾無數次地跟我提過“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態”,我也知道那一天的到來是無可避免,但當那一天忽然就這樣逼近了,我心中卻惶恐起來。一想到再也不能歪在那溫暖安詳的懷裡,聽著老太太滿含慈愛地一聲聲喚著“禧兒,我的小禧兒”,心頭就像是被生生地割了一塊去,疼得我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窩裡往外湧。
“老祖宗,你可一定要好起來,禧兒不能失去您,不能!”我在心中再次默默地懇求,臉上已覺一片溼濡。
“禧兒!”一聲低喚傳入耳內,以為老太太又在做夢囈語,我邊拭淚邊應了一聲:“嗯,禧兒在。”
“怎麼哭了?出什麼事兒了,快告訴老祖宗,老祖宗給你做主!”一連串清晰的話語,怎麼聽怎麼不像夢話,我一抬眼,恰好與一道關切眼神對個正著——老太太醒了,看這眼神和臉色,似乎這會兒精神不錯,還挺清醒!
“老祖宗,您醒啦?”我喜出望外,轉頭望了一眼桌子上擺放的一溜的食物問,“您餓不餓?想吃什麼,我給您拿來。”
“禧兒,快告訴老祖宗,你為什麼哭?”老太太的一門心思仍放在我身上,撐著身子就要起來,我忙幫忙將她扶起,擺好了枕頭,讓她舒服地靠在床頭,道,“哪有哭?剛剛是眼睛癢,所以用手揉了揉。您看錯了!”
“還沒有?”老伸手撫了撫我的臉龐,笑道,“瞧,這小臉蛋兒上還掛著淚花兒吶!”
看來老太太這會兒的非但精神好,連眼睛也出奇得亮!難道我剛剛的祈求成真了?
我心頭一喜,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湧了淚來: “老祖宗——”
“禧兒,我的小禧兒!”老太太忙不迭地將我攬在懷裡,拍著我的背。“你這是怎麼?告訴老祖宗,是不是誰又欺負你了?”我哽著嗓子不出話,只好搖了搖頭,老太太又道,“那是……你皇阿瑪又罵你了?”
“沒……沒有!”我好不容易壓下喉頭的哽咽,舒了一口氣,道,“是禧兒想老祖宗了。您一直睡,一直睡,禧兒一直喚您,可總也喚不醒您,禧兒著急!”
老太太呵呵笑著,輕拍著我的背,柔聲哄道:“老祖宗聽到小禧兒在叫我啦,所以,就趕快醒過來啦!別哭,別哭了!”我點點頭,老太太鬆開了我,四下看了看,問道:“你皇阿瑪呢?聽政去了嗎?”
我點頭,老太太欣慰地笑道:“好。這才好啊。”
自老太太病倒後,康師傅很久沒有去聽政了,所有奏章皆交由內閣,重要的奏章才由內閣大臣轉呈給他批示。老太太在偶爾清醒的時候總叮囑康師傅不要因她而誤了國事,甚至還發脾氣罵他,康師傅總是當時口頭喏喏,但老太太一陷入昏睡,他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在床前侍疾,連自個兒的御膳都顧不上進,這一陣子下來,他整個人瘦了一圈都不止,朝臣們怕他這個樣子下去會“龍體違和”,幾天前還曾在慈寧宮外集體長跪,苦苦哀求康師傅能夠“間一回宮,稍事休息”。
今天康師傅去聽政,實是迫不得已了。聽班第說,最近幾天前朝很不平靜,除了老生常談的河工,以及局勢緊張的喀爾喀外,又出了兩件大事:其一是湯斌的去世居然引起了江南,尤其是江寧一帶的小騷亂,愛戴他百姓們不知從哪裡聽聞湯斌是受了不公正待遇而鬱鬱而終,於是士子們罷課,商販們罷市,要如何平息得等著康師傅去裁決;其二,是被明珠派舉薦上去的,剛升任湖廣巡撫不久的張汧,因為被山西道御史陳紫芝給參劾了,罪名是“貪汙”,湖光百姓對此人是深惡痛絕,但因張汧是明珠的人,各部大員對此事都三緘其口,要如何處置又得康師傅親自“聖裁”。這兩件事都已火燒眉毛,又深深地牽動著當地百姓的神經,萬一處理不好,極有可能引起嚴重後果,康師傅雖心憂老太太的病情,但今晨也不得不撥冗去了乾清門聽政,到這會兒還沒回來。
“老祖宗,您現在覺著怎麼樣?太醫們都在外頭,讓他們進來給您瞧瞧吧……”剛剛一看到老太太醒來,腦子又這麼清楚,我光顧著喜極而泣,竟一時忘了康師傅臨走前的叮囑——若老太太醒來,要立即讓太醫進來診治,並派人通知他。
“不用!”老太太拉住我,執意不肯。“別讓他們進來,我的病我自個兒清楚,他們治不了。”
老太太的話說得有理,太醫的確是治不了她的病,但看一看總歸有個心理安慰,於是我懇求道:“老祖宗,您還是讓他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