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定國倉皇俯伏道:“山妻偶恙,不能隨執鞭鐙。”
高傑並不動疑。只見廳上陳列盛饌,高傑居中一席,是定國作陪;諸將左右兩席,是定國的兄弟許泗作陪。火樹銀花,滿叢羅綺。那兩個美姝,輪流上來斟酒。諸將每人挾一妓。吹簫品竹,煞是好聽。高傑酒落歡場,不覺酩酊大醉。諸將被諸妓相嬲,也無暇再顧高傑。這便是侯氏的第二計。
這兩個美姝是睢州的營妓。諸將的妓女,都是侯氏部下的女軍。連那老弱不堪的兵卒,也是假扮了激怒高傑的。高傑一夢醒來,左右前後,長槍叢集。高傑奪了一柄,隨手挑去,雖則連殺幾人,究竟寡不敵眾。那隨行的諸將,盡皆開膛破肚,身首異處了。定國殺了高傑,帶著眷屬,同十萬大軍的名冊,渡河北向,直入京城,將江南弘光皇帝情形,詳細奏聞。
攝政王召集王公將相,決計派豫親王多鐸南下,加定國大將軍;令許定國做先行嚮導。不到兩個月,清兵渡過淮河,進逼揚州城下。史可法畢竟無策可守,只得投江自盡。豫王順流而下,弘光皇帝一溜煙逃得不知去向。馬士英、阮大鋮一班人物,降的降,走的走,終究沒有一個肯死。豫王進了南京城,便在明宮開府。這些宮娥秀女,依然上來承值,豫王卻沒得中意的人。倒是松江送來難婦四人,豫王叫她更換裝束,上來侍酒。內中有一個身倚左柱,向壁側立,目光炯炯,同燈燭相射,目淚睫暈,微赤如曉花含露一般,素服淡妝,堅不願行。豫王叫左右帶他上來,問他籍貫,他竟不應。問他年紀,他又不應。問他有夫沒有,她忽然大慟道:“我是民間寡婦,只為戀著一女,所以不忍殉難。如今到了這個所在,可以殺我了。我是良家出身,不肯做奴婢的。”
聲音嚦嚦,又如流鶯囀樹一般。道言未了,早向柱上撞去。左右抱持得牢,已經頭髻盡解,髮長委地。豫王著實不忍,叫管家老嫗引去調養。自然有這三個婦人前來服侍。老嫗導她進了宮旁小室,問他姓氏籍貫。他自承為常熟黃劉氏,夫已早歿,一女已嫁,先為李成棟兵所掠,輾轉被選到此。老嫗再三相勸,劉總涕泣不食。老嫗無可奈何,啟稟豫王,說他思女情切,須寫信一探才好。豫王派了差官走了一趟,安慰了他,漸漸的茶飯也吃了。豫王知道他心回意轉,人參啦、東珠啦、首飾啦、衣服啦,絡繹不絕的賞賜,劉也並不拜謝。後來連金鳳花冠,一品命服,都頒發下來了。這時豫王的福晉在京薨逝,本旗婦女灶下的,應該哭臨。劉便穿了練裙縞袂,靈前行禮。偏又撞在豫王眼裡,當他是藐姑仙女,洛水神妃。暗中叫老嫗示意,說朝廷定例,凡正室不孕,側室有子,奏聞後即冊立福晉。這句話才把劉打動,果然晚間被召,遵命入宮,先謝皇恩,後叩王禮。這樁風流舊債,總算一筆勾銷。
豫王待他鰈唼鶼飛,異常恩愛,連他的弟兄女婿,一律提拔起來。不到一年,王歸北京,劉已有娠,居然生了一子,奉旨立為豫王福晉。彌月入宮謝賞,皇太后一見大喜,說道:“傳言豫王妻美,今果然矣!”
問劉幾歲,劉對三十有五。問劉出身始末,劉卻原原本本,一字不諱。皇太后道:“從前明朝的坤興公主,隨我一載。雖則枝柔葉軟,總覺得清癯秀削,沒有豐厚的福澤,畢竟未及二十,早已香消玉殞。如今豫王福晉,光華腴潤,顧盼生姿,不要講眉目如畫,身材相稱,便是足下的鞋子,也能夠緩行穩步,不像漢妝婦女,扭扭捏捏的樣子。豫王有福,果然民間有這樣美婦,比從前福晉忽喇氏強多了。”劉卻俯首不敢仰視。皇太后又道:“我們雖分君臣,情則妯娌。我卻愛你得很,你可常來談談。”
劉從容謝恩而退。豫王知道皇太后寵禮,極加敬畏。劉卻生子兩人,子孫蕃衍。這豫王的封爵,一直襲到宣統年間,都靠著劉氏這支滋長出來的。
後人為著這事,有一篇《過墟志》,約略還有點記得。那《過墟志》道:劉氏小字三秀,虞邑之任陽人。家世業儒,伯賡虞,守正不阿。仲肇周,狡黠嗜利,險人也。劉氏生而聰穎,六歲喪母,即自妝束。能詩,通筆札。鄉里稱國色,以苛於擇婿故,年十四猶未字。邑有黃亮功者,富甲一郡,年四十謀續娶,求婚於劉。伯不允、仲索黃賂,乘伯幕遊而嫁之。劉歸黃,殊鬱郁,逾年生一女曰珍。適熊耳山人過虞,推劉造曰:“女子坐檯垣,有執政王家氣象,鄉村婦何從得此?”
再推黃造曰:“此病膈人,珍羞滿案,不能入腹。”
人鹹笑山人妄。黃無子,將嗣劉仲子七為子,殊不肖,劉乃贅直墉錢氏婿之,七忿甚。會黃歿,七衰絰來議析產,劉逐焉。七唆盜來劫,以有備逸。劉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