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臺朱曼伯,因要便利舉子,設子官車局。偏是委員勒索克扣,所有驢車駝轎,相約不入信陽。各舉子躑躅中途,真叫做進退維谷。
老天又不做美,從正月下雨,一直滂沱到三月,貲斧不繼的,只得原車折回。有幾個僱了二把手小車先走,流離顛沛,卻與文丐無異。
有一個江蘇孝廉吳姓,在信陽尋得一掛車子,按站前進。
這車伕都是桀驁不馴的侉子,每日晚間,要燒酒、牛肉供養他,才能巴到八九十里。若擺起公車架子,他說“牲口病了”,停著不走,‘你在火裡,他偏在水裡,未到日暮,早把車子趕進歇店,解下牲口,他們逍遙快活了。吳孝廉在途中隨意瀏覽,有的平原曠野,有的深箐密樹,有的臨水有幾間茅屋,有的繞城有幾爿村店,一日一日過去,只作幾首詩消閒。還記得《沿途口占》道:敝車轆轆駕疲騾,行李蕭條一樣馱。記取前途風雪滿,喧聲爭渡漯灣河。
銅雀臺高入望收,二喬夫婿最風流。人氏城郭均非矣,暮雨荒煙過許州。
宰相當年養晦時,牛衣對泣有誰知?路人回首談文穆,十里平蕪一矗碑。
朱仙鎮上市聲譁,兩面商廛一道車。迭鼓神祠春社近,有人爭拜岳爺爺。
吳孝廉閒情別緻,每到停車時候,最喜散步郊原。這日已是二月下旬,離開封不過四五百里,孝廉過一小集,看見酒旗茶社,頗有一點風景,便問車伕是什麼所在?車伕道:“此地叫桃園鎮,是後漢劉、關、張三人結義處。前面有座‘三義廟’,近日正在演劇呢。”
孝廉叫車伕趁早下店,他便問明廟址方向,前去瞻仰一回。誰知野路欹斜,全非故徑,杈丫的老樹又裝著醜怪樣子向人獰笑,越走越錯,天色又黑黯攏來。忽然前面望見女子,身著紅裳,手提布囊,抹角轉彎,異常馴熟,緊緊跟進在後,總想得一村落,可以暫度此宵,又怕這女子是木魅山精,生命因之不保,便乘間同女子通語,求他指示歸途。
女子道:“桃園鎮距此已十里,今晚料不及赴,餘家不遠,不妨小住。”
孝廉暗想這女子殷勤款待,或者別有用意,因互詢姓名、邦族,不免略涉輕薄。女子忽然變色,將布囊投地道:“速去休!”
已疾如飛隼而逝。孝廉蒼茫獨立,無家可歸,兼之泥滑難行,一步一跌,勉強將布囊啟視,又是血淋淋一顆人首。孝廉又疑又駭,兩足全然疲軟,料定非遭強暴,即飽虎狼;又念身死此間,甚於溝壑,不若拚命尋條生路。約莫又行裡許,覺有鐘磬的聲響送到耳畔,順著這聲尋去,果然有座破剎,雙扉密閉,屢叩不開。不得已,蜷伏門旁,腹餒心驚,深悔對著女子盂浪,所以受這苦楚。好容易等到天曙,才有個沙彌啟戶出來,看見孝廉又餓又寒,進內告訴老僧。吃了一碗薄粥,談起途中所遇,老僧道:“這不是紅姑娘嗎?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星。居士或者後福甚大,他才留你在世。居士還要謹防得好。”孝廉道:“為什麼叫做紅姑娘?”
老僧道:“這姑娘本系姓洪,又喜紅衣,故有此稱。他能一躍數丈,不可捉摸,雖有點眥睚的怨,亦必報以白刃。此間積案極夥,官吏也奈何他不得,偶然在城市出現,卻是弓鞋帕首,看不出他有這本領。居士回到客店,還應速避為是。”
又叫沙彌送了一程。
孝廉奔到店裡,車伕、店主,相顧駭愕,說道:“昨晚店被女盜,行李盡失。”
孝廉淚隨聲下,將前事備述一遍。店主道:“這定是紅姑娘所為,向來忤紅姑娘的不保首領,客只損失點行李,著實便宜,請速行上路的好,免得貽累小店。”
孝廉心膽已破,不知所措,姑且走進房裡,行李依然存在,只桌面上多了一封信,字劃端麗,疑是紅姑娘手筆,急拆開看時寫道:汝身無十貫錢,手無縛雞力,姑娘好意,汝不知感,當時一揮刃,已在布囊中矣。然汝輩愚駿,姑娘轉念似乎不忍。罰你凍餓一夜,聊示小懲也。讀書人不宜作妄念,行路人尤不宜作妄想。慎之慎之,前途珍重。
孝廉閱畢,望空拜謝了,便促車伕起行。晚間歇在店裡,覺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掩著房門,預備早睡,誰知對房來個女子,偏要來見孝廉。孝廉認得是紅姑娘。他卻短襟窄袖,頭裹紅綃,見著孝廉,嫣然一笑道:“你受驚了。世途險惡,人事變遷,我也洗手不幹了。我有個姨夫住在太原,我要去依他為活。你明歲入晉作令,與你後會有期。姨夫名武義,我名洪燕兒。切記切記!‘’說完將白金二百,擲於桌上,飄然而去。吳孝廉這科果然中了進士,榜下放了知縣,分發山西,同那洪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