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兒,張佳木就下了馬,莊小六笑道:“於少保府還在裡頭哪,大人早早就下來,且得走一陣子。”
“不妨事,”張佳木道:“衚衕裡頭騎馬也挺難受,走幾步累不著我。”
他倒不是謹慎到這種地步,只是覺得於謙邀客,總得有一些貴客同來,如果在衚衕裡遇到了,自己只是一個從六品小官,遇到大員還得下馬引避,上下下下的自討沒趣,不如早點下來,安步當車,自在從容,也省得受窩囊氣。
果然,他一下馬沒走幾步,就又遇著一個騎馬過來的官人。四十來歲的紅臉大漢,一臉鬍鬚長的如茅草般茂盛,身形挺拔腰間佩劍,一看便知道是一個威猛武夫。
這個官人也是用兩人的馬棍,但又加了一對儀戟,官職明顯在三品以上,只是並沒人坐轎和坐車,也是與張佳木一樣,只是騎著一匹老馬,就這麼施施然而來。
穿的衣服也是漿洗的發白,只是看著還厚實,頭頂氈帽又破又舊,配上腰間的一個酒葫蘆,懸一柄舊鐵劍,眉宇間雖看著邋遢落拓,但也有掩不住的勃勃英氣!
張佳木心中暗道:“真奇男子也。”
他性子不是狂放的人,但當著這個男子,似乎情緒一下子放的開了,忍不住吟哦道:“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
“小哥兒是說我吧?”
那個紅臉大漢的性子果然也是豪爽,身形一晃,跳下馬來,以拳抵腰,歪著頭打量了張佳木一下,才又笑道:“說的雖妙,但只這兩句聽著不過癮。聽說小哥定的一筆好大字,從小也是讀過書的,那麼,敢請為我再寫兩句新的,如何?”
這當口,于謙已經迎了出來,聽到紅臉大漢的話,便也不出聲,只是用饒有興味的眼神看著張佳木,卻要看看這個錦衣衛的小百戶是不是有此文才,有此急智。
于謙身後,卻是朱驥一身家常的衣服跟隨,手裡還拎著把錫酒壺,顯是聽到了人聲跑了出來。再有一個青年,神情相貌與于謙差不多彷彿,亦是一臉正氣,看來,那就是于謙的兒子于冕了。
一下子跑出來這麼多人,又要叫張佳木吟詩,張佳木心中忍不住大罵:“賊配軍,這一下你可把我害苦了!”
他今天來赴宴,雖然知道于謙將來下場不妙,但還是忍不住做了精心的準備。挑的衣服就是自己家常所穿,半新不舊,還有兩處補丁,儀衛也力求簡單,伴當們也挑的精明幹練,不會給他添亂惹事。
誰想自己一時興發,倒惹出個天大的難題來。
他一個武夫,小時候也就認識點字,看幾本文章,什麼詩啊賦的,哪曾上手去做過?現在猛然叫他做詩,這不是趕鴨子上架麼!
有心用前人詩作來應景,但這會可是大明啊,就是剽竊也沒找到好時候,明清在張佳木的認識中是以小說聞名,現在這會正是西遊水滸流行的時候,民間話本小說也很多,張佳木得閒了就抱一本在床上看著解悶,要說詩,還真是沒有。
看他一臉為難的樣子,那大漢也知道自己有些強人所難,他笑了一笑,打算說兩句話打個圓場,給這個小後生解圍罷了。
正想說話,於家小院又奔出個老頭,一邊走,一邊衝著大漢擺了擺手,這一下,他也只好閉口不語,只袖手抱臂,等著張佳木自己說話。
“有了!”
正當大夥兒以為張佳木必定要交白卷的時候,他倒是自己想起兩句來。適才觀察紅臉漢子的神情時,只覺對方雖然豪氣逼人,但眉宇間憂思甚重,且有一股鬱鬱不平之氣,這般好漢,又有這等作態,當然叫人印象深重。
他腦海裡浮起兩句詩來,自覺頗能應付過去,只是想了一想,又向著眾人笑道:“雖然偶得兩句,但畢竟不能成詩。”
于謙笑道:“這且不管,吟出來聽聽如何。”
接著又笑道:“剛剛那兩句也是極好的佳作,有了空,再續上兩句成篇,將來也必定會流傳一時,錦衣衛百戶以詩傳世,亦必定會是佳話。”
他的《石灰吟》已經是時人流傳的名詩佳句,論起文章詩詞之道,在正統景泰年間已經博得大名,這個後生是錦衣衛的百戶,世襲的武官世家,于謙料想不會是什麼佳句,但只要能符合平仄,讀的通順,便也說的過去了。
張佳木笑道:“我看,這位大人必定是久歷沙場的人,但現在久居京中,有點鬱氣。小子狂放大膽,以婦人口吻贈大人兩句,”他頓了一頓,終於吟道:“為恐檀郎英氣盡,故教梳洗對黃河!”
“為恐檀郎英氣盡,故教梳洗對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