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時先是熱病拿它來刮,進入壯年後人越發疏狂,醫術也更顯不拘一格,漸漸地,疼也刮,癢也刮,渾身上下的病沒有他不刮的。最可笑的是,有一回夜裡他正睡著,被老婆子撥醒,說下身癢癢的像有蟲咬,又抓撓不得,教他給尋點藥來塞塞。他困得很,不想三更半夜翻箱倒櫃的尋什麼藥,便迷迷糊糊去摸枕邊的木匣,拿出那隻犀角來遞過去,教老婆子插了。不到一個時辰,老婆子驚奇地咦了一聲,說一點也不癢癢了。打那以後,老婆子半夜裡自己就常常拿那硬物兒插來插去的,解了不少瘙癢之苦。更奇的是,又一回老婆子心火上炎,那舌頭一會兒痛一會兒癢。阮大可遞她一粒苦藥丸吃,解了痛卻不解癢。再遞她一粒甜藥丸,解了癢又痛不可忍了。阮大可又去另給她尋方搗藥,老婆子等不及,情急之下便把那犀角噙在嘴裡,一會兒竟息了痛止了癢,把個阮大可也給逗笑了。平時,專有一細長的木匣,上面的插板能抽來抽去,匣裡盛著上好的冰片,不用這犀角的時候,阮大可就把它放在匣裡養著。
好友李雪庸總笑他是左道旁門,是個不循常理的異端另類。王絕戶則斷道,阮大可的生辰八字裡雖說有驛馬,註定不肯循規蹈矩,可那驛馬是有鞍欄的,也不會太出格。當時剛修治出乾坤混沌湯沒多久,阮大可拿不準此湯若是流傳到世上會怎樣,曾悄悄問過王絕戶。王絕戶排出一卦後,沉吟半晌,只說了一個字:懸。過後,阮大可對這一卦並未放在心上,依舊刮旋風似的忙他的。
前一陣子,氣候怪得很。火爐般的熱幾天,又接幾場陰雨;大晌午,人恨不能一頭紮在冷水缸裡,可一早一晚的涼氣又教人直起雞皮疙瘩。這般春行夏令,忽冷忽熱的,災病就格外地多。上年歲的哪禁得這般折騰。小城的老漢老婆子們接二連三折損了幾個。人們不免有些驚慌:“今年是咋啦呢?”“大概是閻王爺看著老傢伙彆扭。”就都慌慌著。不管是家中的老漢打個噴嚏,還是老婆子跌個前失,都要忙忙地找了阮大可去,號脈呀,針灸呀,拔罐子呀,刮痧呀,任阮大可怎樣說不礙,也非把各種的法兒都弄一遍才放心。不單是小城,前後左右的村村鎮鎮也來找,山路迢迢的。有時候半夜睡著睡著,聽到敲門聲,出去一看,就有一人一驢,黑黢黢地靜默在那裡。便也不多問,轉身回去肩了藥箱,出門跨上那驢背就走,迷迷瞪瞪的,不知走出多遠,也不知走了多久,統懶得操心去問。聽得一聲“到了”,進屋便又是號呀,扎呀,拔呀,刮呀,一通好忙,再出門騎了那驢,呱嗒呱嗒,聽一路驢蹄敲打石徑的清音,到家後屁股生疼,才知道那是頭瘦驢。胯下就火燎燎地疼上三五天。心裡就埋怨,怎不弄個車接呀?又一想,這一帶多的是山路,可不是得用驢?
忙亂很快地過去,小城復歸平靜。阮大可又清閒下來。
百無聊賴時便修合那乾坤混沌湯。阮大可愛搗藥玩兒,抱著個紫不溜丟的銅藥錘子,叮噹當,叮噹當,像有人沒事喜歡下盤棋唱兩句京戲一樣,有那癮。他從那叮叮噹噹的杵聲裡聽得出無窮的樂趣,也愛聞那濃濃的草藥味,他覺得這聲音這氣味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離了這些,他活著還有個什麼勁?他一會兒咣啷咣啷蹬那藥碾子,一會兒抱著個銅藥錘叮噹叮噹地搗,搗罷再過細篩,還要鋪了紙在熱熱的炕上炕得響幹響乾的,這才收到瓶瓶罐罐裡。於是屋子裡時常就同作坊一般,鬧騰騰的。老婆子是早習慣了,從十七歲出嫁時起,幾十年如一日,啥時聽不見阮大可的搗藥聲,聞不見滿世界那股子草藥味,心裡就慌慌。這麼多年,晚上睡覺時被窩裡全是夾了汗酸屁臭的草藥味。自打有了乾坤混沌湯,那氣味裡又夾雜了些異樣的芳香。
這天,阮大可足足搗鼓一上午,一直沒閒著,弄得一屋子都是藥末的細粉,飛飛揚揚的。老婆子在旁邊就問他:“你不是說要把乾坤混沌湯傳給莫小白嗎?什麼時候傳呢?傳完了好立業成家,就省心了。那孩子年齡倒是不大,可咱紅旗眼瞅奔三十了呀。”
聽老婆子提起徒弟莫小白和紅旗的事,阮大可不禁咳了一聲,扔了銅錘子,坐在那裡發呆。他承認,莫小白機靈,和醫有緣分,那一手新體詩寫得也不孬,可看著那對眼珠兒,靈光熠熠的,總覺那裡頭有一絲若隱若現的陰氣。莫小白是一個窮老頭子的獨生子,因念他在小城無親無故,這幾年一直讓他跟著自己學醫。小夥子原本和阮紅旗客客氣氣,這一半年來,不知怎麼好像就跟阮紅旗有了意,而阮紅旗生性單純,也不是多麼地動情,只是喜歡那小白臉的詩,厚厚地抄了一本子,沒事就在屋子裡捧著看。阮紅旗拿給老爹看時,阮大可也當真掃過那麼幾眼,什麼什麼“我的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