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店鋪前嚓的一聲停下了。路上阮大可還猜著是去幾星幾星的大酒店,這會兒下了車,細細看去,才知道是一個叫暖春閣的小店面。入得裡面方覺出這裡很不一般,室內飄著淡淡花香,打什麼地方流曳出那曲細若遊絲的日本歌《北國之春》。阮大可心裡感嘆著:果然是個雅緻清幽的所在。細看又發現門窗和室內裝飾擺設純然日本風味。阮大可沒去過日本,可電視裡卻看過的,什麼拉動的門窗呀,什麼榻榻米呀,多少見識一點。
屋子裡靜靜的,沒有閒雜人等。在一個幽僻的角落,光影朦朧之中,矮胖的小月千雄正襟危坐,正在那裡等候,見阮大可和李雪庸進來,忙笑著站起來,躬身把阮大可請到正面座位上,像電影裡的鬼子小隊長對大太君那般恭敬。這個日本人面相顯老,看年紀有六十多歲,一口沾著日本味的漢話,沙啞的嗓音透著滄桑與練達。李雪庸在家已經跟阮大可介紹過,說他不是個泛泛的商賈,也算個儒商,經濟實力就不用說了,金票是大大地多。阮大可見老鬼子如此禮賢下士,知道總歸是為了他的乾坤混沌湯。只見這老鬼子點頭哈腰的,每當阮大可或李雪庸說句什麼,總是先來一聲“哈依”,然後再笑容滿面地嘟嚕老大一串東洋話,那中間夾著許多的“喲西”,折騰完洋話再說一遍漢語。這麼不厭其煩,也許是出於恭敬吧。阮大可看著聽著,心裡不那麼舒服,可他多年行醫,已經習慣了包容各色人等,況且也看著李雪庸的面子,就忍耐著,也一臉的笑。
寒暄過後,阮大可回手從包裡取出那四瓶乾坤混沌湯來,小心地一層層開啟包裝盒,將藥瓶一一擺放在老鬼子面前。小月千雄一見,如獲至寶,圍著幾瓶藥轉著圈兒地看,嘴裡那“喲西”就接連不斷地往外嘟嚕。他用手輕輕地撫摸著用來包裹藥瓶的天藍色絲絨布,又珍愛地捧起那隻充作禮品盒的黑木匣,也忘了說“喲西”了,眼神裡滿是沉醉。待看那四瓶藥液時,已是滿臉的虔誠了。隔了瓶看去,湯液透出琥珀色的瑩光。老鬼子伸手捏住一隻瓶頸,輕輕地搖一搖,藥液微微地漾著,感覺那漿液有些黏稠。老鬼子將鼻子皺起來,再皺起來,然後深深地吸溜一口,似在吸著什麼金風玉露。“喲——西!中國的東西,好!阮先生,高!”說完,回身從一隻皮包裡取出厚厚一沓人民幣放到桌上,怕是有三五千吧,“阮先生,貴國雖說有句諺語,叫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我是商人,還是喜歡用商人的方式和人打交道。你該不會嫌棄我的銅臭吧?”接著朝阮大可深深地鞠一躬,又說:“我的,去方便一下。阮先生,暫時失陪了。”看著老鬼子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間的門裡,再看著桌上的一沓子錢,阮大可有些發矇。一直在旁邊觀景的李雪庸拿手捅捅他:“想什麼呢,快裝起來吧。”阮大可猶豫著:“這——行嗎?”李雪庸抄起那沓子錢,杵到阮大可的手裡,說:“別犯傻了。”阮大可還是有些發矇,思維陷入了某種機械狀態,就被動地將錢裝進衣袋裡。感覺上純粹就是在做賊。他努力鎮靜了一下,拍拍裝錢的衣袋,同時摸著了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嘴上卻對李雪庸說:“也是,沒偷沒搶的,又不犯王法。咱憑的是東西,犯不上心虛。”心裡似乎不再懸懸的惴惴的了。
這功夫,小月千雄打洗手間走出來。三個人重新坐好,談笑如常,剛才的事好像並沒有發生過。一杯茶喝罷,小月千雄便叫來服務生,吩咐這樣那樣的吃喝。阮大可見小月千雄這老鬼子一個勁“哈依”、“哈依”地和他微笑,心說日本人那笑功果然名不虛傳,跟真的似的,可怎麼看,那笑裡也像藏著什麼玄機。再一想,我以不變應萬變,且看他怎樣。幾道菜上來,那花色和氣味都有些怪怪的,許是日本菜吧?阮大可這麼瞎琢磨著,小月千雄就忙著斟酒佈菜,招呼著讓李雪庸自便,就樣樣菜夾一點朝阮大可面前的碟子裡放,又微笑著舉起酒杯跟兩人輕輕碰過,他自己率先咂了一小口。阮大可也小口地抿了一下。在老鬼子殷勤的“米西”聲裡,阮大可各樣菜都嚐了嚐,他覺得真是難以下嚥,勉勉強強地嚼幾下就嚥了,此後任小月千雄百般“米西”地勸也不動筷了,只禮貌地點頭微笑。那酒也寡淡無味,但裡邊的一股若有若無的苦艾的清香教阮大可喜歡,便頻頻地啜那淡酒。李雪庸的光景也和阮大可差不多。惟有小月千雄吃喝得十分投入,蠕動著牙幫骨津津有味地嚼著,把那淡酒咂得吱吱響,如品仙液瓊漿,眯縫起一對肉泡眼陶醉著。
吃喝完畢,小月千雄和李雪庸頭碰頭嘀咕幾句,李雪庸就詭秘地一笑,跟阮大可說:“到那邊的雅間歇息一下吧,也放鬆放鬆。”阮大可一直古板地坐在那裡吃酒,真的有些累了,沒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