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子的聲音活潑雀躍,在瑪麗聽來卻響得可怕,好像花腔喇叭在耳朵裡一齊奏鳴,巨大的響聲讓話語的意思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麼?”
“《亞維爾公報》的艾莉森·詹金斯。我能跟巴里·菲爾布拉澤說話嗎?想跟他談談關於叢地的那篇稿子。”
“哦?”瑪麗說。
“是的,他寫的那個女孩的詳細資訊還沒發給我。按計劃我們是要採訪她的。克里斯塔爾·威登?”
每個字都像重重一拳,落在瑪麗身上。她呆坐在巴里的老轉椅上,一言不發,任憑打擊一拳一拳地砸下。
“能聽見嗎?”
“能,”瑪麗說,她的聲音在顫抖,“聽得見。”
“我知道我們採訪克里斯塔爾的時候菲爾布拉澤先生很希望在場,但是時間來不……”
“他不能在場了,”瑪麗回答,聲音已經近乎尖聲嘶叫,“他再也沒法談什麼狗屁叢地或者別的什麼了,什麼也談不了了,永遠都談不了了!”
“什麼?”電話另一端的女子問。
“我丈夫死了,沒錯兒。他死了,所以叢地不能再指靠著他了,不能了。”
瑪麗的手抖得厲害,手機從指間滑落下來。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掛掉電話,她知道那頭的記者一定聽到了自己喘著粗氣的抽噎聲。隨後她記起,巴里在世的最後一天,也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忙的正是他心心念唸的叢地和克里斯塔爾·威登。憤怒像岩漿一樣噴湧而出,她用力把手機摔向房間另一頭,正好砸在四個孩子照片的相框上,相框哐當落地。她立刻爆發出一陣哭喊,兄嫂趕緊跑上樓梯,衝進書房。
不管他們怎麼問,一開始她只是說,“叢地,狗屁、狗屁叢地……”
“那是我和巴里長大的地方啊。”哥哥咕噥著說,但他不敢多言,怕惹得瑪麗更加歇斯底里。
2
社工凱·鮑登和女兒蓋亞四個星期以前剛從倫敦搬來,是帕格鎮最新的居民。凱並不瞭解叢地那惹得風波不斷的歷史,她只知道自己的很多服務物件都住在那個地方。至於巴里·菲爾布拉澤,她更是一無所知,只曉得他的死造就了她廚房裡的悲慘一幕,情人加文從她和炒蛋旁邊逃開,撲滅了前一晚做愛在她心裡點燃的希望。
星期二的午飯時間,凱是在帕格鎮跟亞維爾之間的某處路側停車帶度過的。她在車裡啃了個三明治,讀了厚厚一疊材料。一個同事因為壓力太大請了長假,直接後果就是她手上三分之一的案子都落在了凱的身上。快到一點的時候,凱啟動車子,向叢地開去。
這片小區她來過好幾次,但對這裡養兔場一樣縱橫交錯的街道還是不太熟悉。終於找到福利街,大老遠就認出了她感覺肯定是威登家的那幢房子。她即將造訪這戶人家,資料裡的描述已經十分清楚。見到房子的第一眼,她就覺得與自己的想象差不離。
房子前面垃圾成堆:一隻只鼓囊囊的紙袋子,裡面塞滿汙物,旁邊零碎地丟著舊衣服、用過的紙尿布。有些垃圾散落在雜草叢生的草地上,不過大多還是堆在一樓一扇窗戶下面。草地正中央躺著一箇舊輪胎,肯定是不久前挪了地方,因為一英尺開外就是一圈壓扁的枯黃小草。按了門鈴之後,凱注意到腳邊的草裡一個用過的避孕套閃閃發亮,像是某種大個兒幼蟲的薄繭。
她心裡還是微微有些害怕,這種害怕她從未真正克服過,雖然與剛工作時站在陌生人門前的心情相比,這點害怕真算不了什麼。那時候,哪怕訓練有素,哪怕總有同事相伴,她偶爾還是會感到真真切切的恐懼。兇巴巴的大狗、持刀揮舞的男人、身上傷痕嚇人的小孩——邁進陌生人家中的這些年,她全都見過,比這些更糟糕的,她也見過。
沒人來應門鈴,但她聽見裡面有個小孩在嗚裡哇啦地發脾氣,聲音是從一樓左邊的窗戶傳來的,窗戶沒有關嚴。她不按門鈴了,直接拍門。一小片奶油色的油漆脫落下來,飄到她鞋尖上。這圖景讓她想起了自己的新家。如果加文肯主動開口幫她修葺修葺,那該多好,可是他一個字也沒說過。有時候凱會一一細數他沒說的話、沒做的事,就像一個守財奴翻看一張張借據。這時心裡總是澀澀的,還有些憤怒,然後發誓一定要討回來。
如果放任自己沉浸在思緒裡,大概連敲門也要忘記了。她又拍了拍門。這回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我他媽這就來。”
門開了,一個女人站在眼前。她看上去既像個小孩,又彷彿非常蒼老,穿著髒兮兮的淺綠色T恤衫,男式睡褲。身高跟凱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