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3 / 4)

糞餅高高地摞在頭上,手裡敲打著兩塊竹板,沿街叫賣。聽到竹板啪啪的敲打聲,就會有主婦從家門裡探出身來招手,牛屎客,轉來,轉來! 所有關於銀城的歷史文獻,都致命地忽略了牛糞餅的煙火氣。所有粗通文字的人都自以為是地認為:人的歷史不是牛的歷史。所以,查遍史籍你也聞不到幹牛糞燒出來的煙火氣,你也查不出那些長角居民的來龍去脈,你更不會看到牛屎客們和繁榮昌盛的銀城有什麼干係。只有銀城的主婦們世世代代、堅定不移地相信,如果沒有牛,沒有便宜好用的幹牛糞餅,就沒法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就沒有銀城和銀城的一切。銀城有無數的鹽井、無數的鹽商、無數的銀子,可如果沒有那些牛,盤車就不會轉,井就鑿不成,滷水就提不上來,一切就都是空話,銀城的歷史就會喪失了動力。在六七百年或更長的時間裡,和十幾二十萬人共同居住在銀城的還有三萬多頭牛,是水牛。這三萬多長角的居民每年要吃下蠶豆五千萬斤,穀草三億兩千萬斤,青草十億八千萬斤,這三項的開銷要花去的白銀總數在一百三十萬兩上下。三萬頭牛中每年大致會有五千頭因傷、老、病、死而退役的。這五千頭牛的宰殺,牛肉、牛油、牛皮、牛角、牛骨的加工和買賣,又促成了一些長盛不衰的行業和交易。數百年間最為充足的牛肉和鹽商們最為挑剔的口味,造就出一種聞名遐邇的食品,叫做火邊子牛肉。當銀城的一切都變成過去被淡忘被遺棄的時候,火邊子牛肉竟然代替了所有的文獻和記載留在人們的口舌之間,代代相傳,聲名遠播。為補充新牛,在銀城周邊的高山場和雞鳴鎮形成了遠近聞名的牛市。每個月逢三、六、九的日子開市賣牛。其中三月二十三的春市,八月二十三的秋市最為盛大,一年之中要有三千多頭牛的交易是在這春秋兩市上做成的。牛市裡按上、中、下三等分類,每頭牛從三十兩到一百兩銀子不等。以平均價格七十兩計算,五千頭牛又是一筆三十五萬兩白銀的交易。每二十五頭牛需要一個壯實的男人來餵養伺候,除了鍘草、喂料、飲水、打掃圈棚、療傷喂藥之外,天熱了要趕牛到堰塘或是銀溪裡去洗澡,此外還要每月一次給牛灌藥通腸——“打通槽”。這個行當被叫做牛牌子。三萬頭牛就要一千二百個能幹的牛牌子。牛上了盤車,要有人駕馭,要有停、走、疾、緩的變化,這個趕牛人叫小幫車,俗稱打牛腳杆的。每五頭牛需要一個小幫車,三萬頭牛就要六千小幫車。在銀城的鹽井上從來都是停牛不停車。所以這三萬頭水牛,一千二百個牛牌子,六千個小幫車和鹽井上的工匠們聯為一體,不分晝夜無論寒暑,一刻不停地轉動著盤車。三萬頭黑灰色的水牛,晃動著龐大的身體和它們好看的彎角,眨著善良溫順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把銀城拉進殘缺不全、真偽難辨的往事裡去。 盛產井鹽和天然氣的銀城一直是一座繁榮昌盛的城市。成百上千口鹽井擁擠在銀溪兩岸的大小山谷之間,井口上聳立著幾丈、十幾丈高的井架。為輸送熬鹽的滷水,在河谷兩岸井架的森林裡,巨蟒一樣盤繞延伸著數十里長的竹管。銀城人把用杉木做成的井架叫做天車,把用楠竹接出來的管道叫做梘管。天車下面是盤車,牛拉著絞盤車咿咿呀呀日夜不停地轉動,把掛著鑿具或是提桶的竹篾繩從幾十丈、幾百丈深的鹽井裡提上、送下。鑿成的鹽井旁大都圍著幾十或幾百個燃燒著天然氣的熊熊火圈,火上的大鐵鍋裡翻滾著鹹濃的滷水。銀城平均年產四億兩千萬斤井鹽,每年要上繳鹽稅白銀五百多萬兩。全省總稅收的一半,都來自銀城。銀溪碼頭上停泊的鹽船帆檣如林。從雲貴、康藏遠道而來的馱鹽馬幫絡繹不絕。隨著鹽業的興盛,竹業、木業、鐵業、畜業、糧業、運輸業、建築業、金融業,百業俱興。甚至連獸醫畜藥也都是一年幾十萬兩白銀的交易。銀城人從來不遵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耕時間。太陽下山天黑以後,成千上萬口火圈照樣火光沖天,新舊兩城的八百店鋪和鹽商鉅富家的門前明燈高懸,天車上下做夜工的工匠們掛起無數牛油風燈,鹽船的燈光在銀溪的水面上流淌閃爍。有道是:天上的星火,銀城的燈火,你是數不清的。燈火不息、商賈雲集的銀城,車水馬龍、富甲天下的銀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銀城,在地廣人稀的農耕時代,顯得突兀而又怪誕;繁榮昌盛得近乎沒有理性。 流幾身大汗,曬一百斤幹牛糞餅才換一百文銅錢的牛屎客,是銀城最低賤的苦力。在那些流銀如水的歲月裡,沒有人記得銀城到底燒了多少牛糞餅,更不會有人記得銀城又到底有過多少牛屎客。 可是,大清宣統二年,西元1910年秋天,確切地說是在中秋節後的第五天,那個叫旺財的牛屎客,還是在銀溪岸邊的蘆葦叢裡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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