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鑑和模仿,已經到了流於陳詞濫調的地步。
一種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亦只是失意在作祟。初弦圓滿下弦缺的是月,又何嘗不是人?才開始的時候,落地的嬰孩,人生如飽滿花蕾,有無限期許未被破壞。然後漸漸地,綻開了,老去了,最初的單純美好也遺失了。
容若二十三歲喪妻,故長以庚信自比。傷心人看到的景物總別有一番悽清不足,其實自然之物並沒有承載繁複內容,所現意念只是情緒的投射面。天地間的時光流轉,萬物的無情相對其實是一樣的,陰晴圓缺,人並沒有特權被赦免。
落花時
夕陽誰喚下樓梯,一握香荑。回頭忍笑階前立,總無語,也依依。
箋書直恁無憑據,休說相思。勸伊好向紅窗醉,須莫及,落花時。
【落花時vs很卻休】
容若的《落花時》就是寫夕陽西下時一對戀人相會時既相親又嬌嗔的約會。那是百年前,約會難得。伊人從樓上被人喚出,下得樓來與人相親。忽然,她又“回頭忍笑階前立”,一言不發,叫人摸不著頭腦。接著道破原因她嗔怪情人信中相約,卻失約,故假意嬌嗔說,書信中的期約竟如此不足憑信,你誤期爽約。請你不必再說對我的相思了。然後大約是看見情人慌亂著急,自己心下又不忍,以俏皮的口吻轉口來撫慰情人珍重春光好沉醉,不要因為猶豫而耽誤了兩人相處的好時光。言語間隱有“有花堪折直須折”的雅騷之意,含情女子的曲款心事,不言而喻。
寫二人相會,容若卻獨從女子落筆,寫的情致活潑,數十字之間將伊人的形貌神情,心波暗湧,情人間且親且嗔的複雜心態寫得清透,讀來維妙維俏。“直懲”是民間口語竟然如此的意思。《水滸傳》裡那些粗漢子恁來恁去,一會兒又直娘賊的罵咧咧。我小時候在書上讀到這些口語詞就覺得辛辣,又迫切又歡喜。好象把那四平八穩的文章打翻了去,卻又隱隱覺得不習慣,好象說了粗話一樣不安和刺激。
這闋《落花時》雖寫情人幽會,細緻入骨。周身春光亦彷彿流轉不定,眉目相時卻只見繾綣未露輕薄。風流蘊籍處頗有北宋小令遺風,言辭殊麗,一似月照清荷。珍重而親暱,這是容若風骨心境高於一般市井詞人的地方。這闋《落花時》中的女子易叫人想起《於中好…背立盈盈故作羞》——
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挼梅蕊打肩頭。欲將離恨尋郎說,待得郎歸恨卻休。
雲澹澹,水悠悠,一聲橫笛鎖空樓。何時共泛春溪月,斷岸垂楊一葉舟。
這首小令也是借女子的形象和心態抒寫“離恨”的,全用百描,不假雕飾,極樸素,極清麗,幾類小曲。上闋追憶往日的幽會,刻畫女子嬌嗔佯羞的形象,酷似李煜詞《一斛珠》“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所描繪的情景。下闋寫眼見耳聞之景,伴和著耳畔的笛聲,笛聲縈繞在空寂的樓閣中,彷彿凝滯在樓中。環境的冷寂更烘托出心靈的的悽苦。結句虛筆出之,效果驚豔。勾畫了一幅月夜春溪泛舟的美妙的圖畫,以此揭示詞中女子的心願,進一步抒發了離恨。
欲將離恨尋郎說,待得郎歸恨卻休。用語精準,情意繾綣,對離人心態把握非常真實到位。我離愁,離恨,春草般衍生。原是為你這個人而起。你回來了。我的恨就謝了!
容若詞風豔雅,格調清標,此篇同樣可為明證。同是寫女子情態,容若話“手挼梅蕊打肩頭”似喜似嗔,十分靜雅,雖然是化自王次回,但王次回則雲“大將瓜子到肩頭”,幾類村婦妓女。不僅輕狎,而且低俗,境界高下立判。這不是王次回功力不如容若,而是詞人對女子的心態理解不盡相同,詞品遂有高下之別。
詞品同境界,其實是詞人與人與物與事貼近和尊重的程度。端然親切——是品斷詩詞高下的重要標準。
在我心裡,《落花時》和《於中好》裡的兩個女子是一個人。“回頭忍笑階前立”和“背立盈盈故作羞”情態相似;“勸伊好向紅窗醉”和“待得郎歸恨卻休”心態也相似。中國古典詩詞裡的思婦,離人都像皮影戲裡的人一樣,晃晃悠悠,模模糊糊。不一樣的身份下,有一樣黯然思歸的靈魂。
相思不絕……洇了千年。
琵琶仙中秋(1)
碧海年年,試問取、冰輪為誰圓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輝瞭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盡成悲咽。隻影而今,那堪重對,舊時明月。
花徑裡、戲捉迷藏,曾惹下蕭蕭井梧葉。記否輕紈小扇,又幾番涼熱。只落得、填膺百感,總茫茫、不關離別。一任紫玉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