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也不敢停,到處是雪,連個人都看不見,離開人還不得死嗎?
看一眼男孩,能嚇人一跳,就一雙大眼睛,一點神都沒有,跟死了一樣。
終於,男孩說:“不走了。”說完就像抽了骨頭一樣,軟在地上了。
大人說:“就把他扔這吧,在雪地裡還臭不了。”有幾個一塊走的,回頭看了看,也走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雪已經蓋了男孩一半。天已經快黑了,如果天黑了還沒有人來,那麼這個男孩就死定了。
男孩醒來時,首先感到的是腳暖和了,動了動腳,一下踹上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又軟又燙、男孩就想起了媽媽,這不是媽媽的奶嗎?
“媽媽。媽媽。”男孩喊著。
可是周圍“譁”地笑了。原來,男孩被幾個女紅軍揀了,救了。
後來才知道,給男孩暖腳的是一個15歲的姑娘,倒是後來成了大傢伙的笑話。
救了命呵。
這女人可了不得。是一個真正的女英雄。打起仗來比花木蘭還嘎,像個小子。
這是爸爸給她講的一個故事。在戴天嬌的記憶裡,爸爸總是太忙,忙得沒有時間講故事,不過,爸爸好像也不會講故事,他把戴天嬌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講故事?不好不好。”
可是,有一段時間,爸爸不忙了,很少去上班了,只是開會,每次一開會回來,爸爸就不高興,小小的戴天嬌能看出爸爸的臉色,一聲不吭地靠在爸爸坐著的沙發邊上,給爸爸送上報紙,爸爸把報紙放在一邊。
“你不是要爸爸講故事嗎?”爸爸說,“那就講一個。”
於是,爸爸講了這個故事。聽了這個故事,戴天嬌第一次感覺到,雪是很可怕的,在她過去的記憶裡,雪總是和童話連在一起的。從小生長在南方的她,幾乎沒有見過真正的雪。
“後來呢?”戴天嬌問。
“後來這個小男孩被救活了。”
“後來呢?”
“長大了,他們後來都長成了大人。成了勇敢的人,把日本鬼子打跑了,還把老蔣打跑了。”
在這個夜晚,戴天嬌的眼前出現了爸爸曾經講過的情景。由此,她又想到了遠在省城的爸爸,她忽然特別特別想他。到了一五八以後,她幾乎每星期給家裡打一個電話,總是媽媽接的,每次媽媽都說,你爸爸說他沒有什麼說的,叫你好好工作。這時戴天嬌就想笑,她完全可以想象她的老爸爸坐在一邊,鼻樑上架著老花鏡,看著在打電話的媽媽,樣子認真極了。
她腦袋裡忽然又跳出了皇甫忠軍,看上去那麼一個文質彬彬的人,怎麼能在大操場上邊說出那樣的話?不管怎麼說,他還算是個男子漢,還敢說敢當。不過,他會告訴我什麼呢?戴天嬌想。
想著想著,覺得兩個眼皮打起了架,就睡著了。
這一夜戴天嬌做了個夢:一個女人美極了,臉是白色的,像黑白照片一樣,穿著碎花花衣服,梳著燙成花的短髮。飄到了烈士墓山上,墓碑奇怪極了,都是水紅色的,像一些水晶做成的,女人就只是對著戴天嬌笑,笑的時候,戴天嬌就覺得是媽媽,她就叫媽媽,女人不答應,女人跑,跑得很快,後面有人在追,好像是那個啞巴男人,那個女人跑到山邊上,掉了下去,啞巴就哭了,戴天嬌怎麼會在山下面看到那個女人,一看是媽媽,摔死了,臉白白的。戴天嬌就哭,哭呵,哭……
自從來到一五八以後,任歌已經收到了三封媽媽的來信了。媽媽的信總是不太長,似乎總是在匆忙中完成的,可是,每一封信都浸透著母愛。任歌知道這一切,她總是在沒有人的時候看媽媽的來信,她甚至後悔在學校時對媽媽的態度,好幾次她在桌子上鋪開信紙,她寫下:媽媽,親愛的媽媽,我愛你,我想你……
剛剛寫下這幾個字,任歌腦袋裡就出現了臨畢業的似乎媽媽來學校看她時的情景,現在她想起來覺得很後悔。
任歌把信紙揉成一團,她知道盡管她在心裡深愛著媽媽,可是,她無法用這種形式來表達,她覺得從她記事起,她和母親之間就沒有找到一種最好的表達方式。作為文工團員的母親,下了很大的決心生下了她,她的出生既是母親作為母親生命的開始,也是母親作為一個舞蹈演員生命的結束,母親在她身上投入的情感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愛和恨交織在一起的情感。她沒有幸運到有一個可以管她的外婆和奶奶,讓她能夠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里長大。她就是在母親身邊長大的,可是,那是一個總在為事業忙碌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