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丑時左右,遠處傳來了一聲悶響,閻應元本來就沒有睡熟,這聲悶響之後,他便坐了起來:“是城裡出來夜襲?”
但那聲音卻不是從兗州城的方向傳來的,而應該是更遠的東北方向。閻應元愣了一下,然後又聽到接連兩聲響。
這次兩聲悶響,一個同樣來自東北方,另一個則是來自北方。
閻應元猛地起身,眼睛在黑暗中幾乎要閃光:“糟糕!”
他是聰明的,一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立刻便衝出營帳。見有不少人跟他一樣出來察看動靜,他厲聲道:“廣昌伯何在,速帶我去見廣昌伯!”
他甚受劉良佐重視,因此立刻有劉良佐親兵引他來到劉良佐的帳前。劉良佐也已披衣而起,閻應元看到營帳中還有女子,不由得勃然大怒。
“廣昌伯。大禍至矣。那三聲巨響,一定是新襄軍提前炸開了河道,我們原是想水淹兗州城。如今變成了他們水淹我軍了!”
兗州周圍地勢平闊,這使得他們定下水淹兗州的計策,但同樣因為兗州周圍地勢平闊。他們紮營處雖然高一些,可近十萬人的聯軍不可能全都紮在高處,各種各樣的軍械物資不可能全放在高處。若是水流是按照他們事前計劃好的決口,那麼會直衝兗州,對他們這邊不會造成什麼影響,但相反,若是決口處在別的地方,三條河流之水匯聚於一處……
而且就算不是徑直衝向大營,他們水淹兗州的打算也落空了。
“什麼!”劉良佐大驚失色。他也是積年老將,當然知道這等情形下己方的處境將會變成什麼模樣。他大叫了一聲,立刻開始吩咐轉移。
但是為時已晚。
深更半夜裡突然說要轉移。即使是在後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劉良佐部下!
這命令傳說的第一時間。便造成了營嘯。遠處營寨中得到這個訊息,只當是虎衛夜襲了劉良佐大寨,劉良佐已經兵敗,立刻就崩潰了。而遠在城西、城東的高傑部,劉良佐派去示警的人還在半路上,就已經面臨著滔滔而來的洪水。
泗水、沂水、白馬河,這三條河都不算什麼大河,但是如今正是暴雨多的時節,白天時剛剛下過雷陣雨,劉良佐為水淹兗州,還修了半截水壩。如今這些水全部沖刷而來,兗州城外幾乎就成了一片澤國。
閻應元算是運氣的,他反應較快,與劉良佐等人雖然失散,但好歹還是爬上了一棵大樹,在樹上又困又憂,足足是幾個時辰過去,只聽得身下仍然是嘩嘩的水流聲,似乎洪水尚未退去。到了天明,再看眼前,原本應該是十餘里地的連營,現在盡成一片泥沼漿池!
“糟糕……必須離開,若我是守將,必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兗州城周圍全被水浸泡著,雖然這讓兗州城牆也發生了許多處塌陷,可週圍全是水的情形下,殘餘的聯軍根本無法進攻。閻應元不用眼見,便能猜出如今的情形,現在只能指望著劉良佐、高傑運氣較好,兵力損失不會太大,好歹還可以退回徐州再做打算。
他在江陰呆了幾年,水性早通,因此捋了身上的長裳,光著膀子便下水試了試。水不算太深,大概就是到他的腰,這讓閻應元稍稍放心:這麼一點水,造成的傷害應該有限。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遠處傳來的火槍聲響。
閻應元心中頓時一凜,果然如他所料,天色才剛亮,兗州城中的虎衛便出來收割戰果了。按照那位主將王浩然下的命令,他們將不留俘虜,那麼在水中掙扎的、掛在樹上的,倖存於水未淹到的坡地上的,所有的劉良佐部下都要死。
閻應元之所以答應劉良佐出來助他,一來是想要振興大明,二來是想回到家鄉,這兩個願望沒有實現之前,他可不想死去。
齊腰深的水,淹不死人,卻足以讓人難以行動,閻應元辨明方向,向著東北方而去。
在水中掙扎了小半個時辰,最初時身後的火槍聲越來越近,偶爾還能聽到隱約的慘叫——這證明王浩然不是在吹牛,他當真要將陷入水中的所有高傑、劉良佐部斬盡殺絕。到後來,槍聲漸遠,閻應元明白自己的判斷是對的,新襄軍果然向著東南方向去了。
他原本是一人逃命,但途中漸漸有人跟上了他,這些人中有認識他的,知道他是劉良佐也敬上三分的大人物,無形中他便成了這些人的主心骨。好不容易到了乾的地方,眾人全都癱在地上,又累又餓,不少人嗚嗚地哭了起來。
十萬人圍城,原是想水淹敵軍,結果反被敵人用水淹了,這樣的事情,實在讓他們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