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驚詫、或是愛慕、或是嫉妒、或是豔羨、或是感嘆,均要上前來把這一隊新科進士看個清楚。平時只敢低頭走碎步的小姐,這時也都和各色販夫走卒擠在了一起,不怕他們髒,不怕他們臭,不怕掉了自己的身價,只為了賭一把那高頭大馬上的狀元郎和自己可有一面之緣,辨一辨到底何樣的人物才能享此殊榮。人群中,還有那起鬨的後生,拋花的頑童,以及或目瞪口呆或憤憤不平的書生,人人面色不同,人人都不能不被這支隊伍吸引。遊街隊中的吹鼓手眼見這人山人海撲面而來,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仰天伏地玩命地吹打起來。
遊街隊終於走過了大相國寺門前,上了州橋,向朱雀門而去,身後的大批看客猶自依依不捨,而前街的數萬百姓又湧到身前。過了朱雀門,就進入外城了,這裡是東京的平民聚居地,道路兩旁的街坊整齊劃一,起有高樓的沿街民居或酒樓之上,好事者早已佔而具之,居高臨下地等著進士們從眼前經過。
二十八名進士已經漸漸對這眼前的駭人景象習慣了,於雙腿不再打顫後,在馬上也能夠坐穩了,而且身板也挺了起來,頭也敢抬起來了。進士們左顧右盼之餘一再地追問自己:這些人是為了自己而瘋狂嗎?這所有的人都是來看他的嗎?他們想了又想,終於相信這一切就是因為他們才發生的,於是他們終於敢於面對前後左右上下數不清的人頭了,終於能夠遲疑地揚起他們的手臂了,而人群隨之爆發出的歡呼聲使他們再也不願放下他們的手臂,這一情景也將永遠伴隨他們終生。
*隊伍走過御街的一半就向右邊貢院的方向拐去了,那是進士們參加省試的地方。幾個月前,當各地舉子紛紛進入東京城時,貢院都是他們崇敬仰視的地方,如今,從幾千舉子中脫穎而出的這二十八名進士再來到這貢院門前時,竟感到自己是來給貢院增輝的。平日的森嚴和不可靠近怎麼樣?如今貢院不是也對自己笑臉相迎了嗎!可以想見,從此後自己也將成為貢院傳說的一部分,多少年後來到這裡的各地舉子也將不可避免地談論起自己。
貢院前的喧鬧一直持續到晌午,連見怪不怪的院內胥吏也出來干涉了,可是*隊和圍觀人群卻興致不減。有人趁機高喊道:“還沒去北城呢?我孃老子可一直等著呢!”整個人群立刻又沸騰起來,吹鼓手和旗牌手又帶著隊伍上了蔡河上的宣泰橋向北邊的上清宮而去,而浩浩蕩蕩的人流也緊緊跟著湧過蔡河向北而去……
直到掌燈時分,眾進士被一班達官貴人迎進東京城有名的十三間樓,準備在歌舞酒宴中繼續他們的慶賀儀式後,尾隨一天的百姓們才漸漸散去,只是,興奮之下,多數人也並不回家,他們也相互招朋喚友,散入各處的飯館酒樓,還要在自己的酒局中暢談這一天的盛況。
朱雀門內的西大街上,華彩耀目的會仙酒樓中也有一處這樣的酒宴正在繼續。七八個身著儒生服飾的年輕人不顧周圍酒桌人的側目,正在對白天的那一幕勝景高談闊論。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對自己身邊的同伴感慨道:“長風兄,十年寒窗,當是如此方能快意人生,不然我輩讀書何用?”他的一臉儒雅的同伴深表同感,也應聲道:“正是,正是,丁兄所言極是,方今天子聖明,天下鹹安,吾輩若不把這聖賢書讀透,如何才有出頭之日?”同桌的其他人見這二人已有醉態,於是紛紛起鬨,要這兩位將來的狀元郎同飲一杯,以應今日之景。
一番嬉鬧結束後,桌上一位留有細小鬍鬚的書生忽然問道:“陳兄怎麼還沒來?今天這樣的日子他也有事要忙嗎?”那邊高高瘦瘦的丁姓書生答道:“莫不是走錯了路,已經提前摸到前邊的妓館去了?”眾人一陣大笑,笑聲過後,那位儒雅的長風兄答道:“陳東可不是這樣的人,他平日好讀野史,更喜好《太史公書》中的刺客列傳,說不定又在哪裡遇到什麼異人?做些他以為的大事去了?”“可不是,”留著鬍鬚的書生介面道,“我們這位陳兄自己就是異人,他可不管什麼趕大車的、賣燒餅的,只要對他的脾氣,他就趕著人家喊大哥,不談個痛快不肯罷休。前幾日給學中教授交的策論中,他竟把《孫子兵法》、《黃石公三略》和《唐李問對》的內容給答上去了,讓先生好一通訓,他還不服氣,詭辯什麼兵書也是聖賢書。”眾人說到這兒,又是一通大笑,不過那位儒雅的長風兄還是公允地說:“各位不可訕笑,陳東兄古道熱腸,我們在座哪一位沒有受過陳東兄的幫助,若非如此,今日又怎會大家都說要邀他前來。小弟看他一定是有事耽擱了。他這個人,只要是他答應的,他就一定會來的。”對於這最後一句結論,眾人都沒有異議,於是這班儒生又繼續喝起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