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尷尬地端著手,縮也不是,不縮也不是;發火也不是,不發火也不是。
幾個管家冷笑著瞥了他幾眼,徑自進了府門。北風卻將他們的談笑,清清楚楚地送入了楚明的耳朵:
“什麼東西,敢跟神醫稱兄道弟的!”
“神醫沒罵他幾句,已算是客氣的了。”
綿章的步月山莊裡,卻到了一個“貴客”。山莊的人十分吃驚,他們剛送走一個“酒閻王”,又迎來了一個“賭鬼”。
這個“貴客”實際上也不過是個只會喝酒、賭錢的年輕混混兒。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和來歷、但瞧他的神情打扮,不應該是個有名的人物。
但稱他為“貴客”,卻又十分貼切。因為名滿天下的抗倭英雄綿章綿莊主,對他很敬重,每日都陪他喝酒、賭錢,一談就是半天。
主人既已這樣,僕人們自然也不敢怠慢他。但他們心裡很有些瞧不起他,當他混到僕人堆裡賭幾把時,大家總是合夥算計他。
直到有一天,一個送茶水的莊客無意中聽到主人稱那人為“邊澄”,嚇得差點沒暈過去之後,眾人才知道了那人是誰。
東南一帶,又有誰不知道和金華綿章齊名的抗倭義士邊澄邊大爺呢?邊大爺的功成身退,誰又不稱讚呢?
莊丁們誰都聽說過他的名字,卻誰都不知道面前這個賭鬼就是萬人敬仰的邊大爺,邊澄!
他們覺得很慚愧,不該合夥在賭桌上算計邊大爺。
於是第二天,邊澄驚訝地發現,他的手氣好得出奇,無論玩什麼,怎麼玩,總能贏。
邊澄很高興。
連賭了三天之後,他才發現有些不對勁了。
賭伴們看他時的目光都很恭敬,莊丁們遠遠見了他都會站住施禮陪話,賭錢時總有人出出進進地為他端茶、遞點心。
邊澄這才明白,自己的錢是怎麼贏的。
他只好不賭了,於是便只剩下了喝酒一件事。
他幾乎天天都爛醉如泥,兩個大漢都扶不起來。
錢麻子日夜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花滿園不辭而別,悄無聲息地走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甘二孃柔聲道:“你不用著急。花滿園是個老江湖了,自然會很謹慎的。她離開了我們,只不過是因為她想親自報仇。”
錢麻子皺著眉頭,苦笑道:“我只擔心她一個人報仇,寡不敵眾,再加上敵暗我明……”
“她會躲得很好的。”甘二孃伸手從背後抱住了錢麻子,用充滿信心的聲音說:“你知道,她也有她的一套關係網……”
錢麻子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但願如此。”
他轉過身,將甘二孃摟到懷裡,凝視著她的面龐。
甘二孃已經瘦多了,眼角的皺紋也變深了,她已的的確確像個快四十歲的女人了。
他甚至從她的鬢邊發現廠幾根白髮。
“這兩個月,你太累了。真是……真是太……太難為你了。”
錢麻子的聲音有些哽咽,眼圈也有些發紅。
甘二孃溫柔地微笑著,但她的笑容裡卻有點淡極了的哀愁。她只是抱緊了他,頭枕在他肩上,纏綿地吻著他的脖頸。
“你瘦多了……”
錢麻子痛惜萬分。
甘二孃柔柔地嘆了口氣,苦笑道:“而且還多了許多白髮……”
“沒有啊!”
“還騙我?今天早上梳頭的時候,我都看見了,拔下了十四根。原以為你不會發現的,可你剛才分明在看我的鬢角。”
錢麻子無言地吻著她的鬢角和耳朵,心裡又酸又疼。
甘二孃突然抱緊了他,肩頭似也在輕微地顫抖:
“麻子,我老了,老了……”
“不”
“眼角的皺紋都那麼深了,怎麼抹也抹不去……”
甘二孃從他肩上抬起臉,咬著嘴唇,看著他微笑,但淚水卻已滿臉橫頤。
錢麻子的雙眼也已模糊了:“二孃,你不老,根本不老……”
“我知道我老了,你騙我又有什麼用呢?”甘二孃還在流著淚微笑,“我不喜歡你說假話騙我開心。”
錢麻子下色道:“我沒有騙你。”他看看她的小紅襖兒,想了想,又道:“屋衛好像很熱。”
甘二孃忍不住吃吃笑出了聲,臉也漸漸紅了。
錢麻子抱著她站了起來,甘二孃紅著臉、低著頭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