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文字,它們散佈在唐剛剛看完的一本書裡,那本書的書名叫《辨讀殺手》。
唐認為,一本書,所含精神原素的價值,就像一枚果子裡所含維生素的價值,每個人汲取的都是自身所缺的那一部分。唐以為自己就像一個缺鐵性貧血的病人,他在咀嚼這些文字的時候,就像在咀嚼他體內極其需要補充的大棗、菠菜、木耳一般。
除非理解這些結周圍的原則,否則你就無法明白其中的一個結。
唐的目光反覆停留在這句話上。結?結周圍的原則?
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用手臂死死纏結著他的那個妓女、打工妹、姚堯、還有李林、王尛……他們作為案子的一個結,又一個結,待在他們各自的位置上。可是,他覺得他遺漏了很關鍵的什麼。
是什麼呢?結?還是結周圍的原則?結的原則是什麼?結周圍的原則又是什麼?他覺得他在這句話裡無法找到答案,於是,他繼續往下讀:
這有點像擁有一張三維的地圖,而你在其中旅行和穿越。
問題就在這裡了。唐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他找到了一直以來困擾著他的問題。
我為什麼一直覺得彆扭,原因就在此。唐對自己說。我面對那個系列殺人案的時候,就像一個指揮員面對著一個平面地圖而不是三維地圖,我把我看到的點和線平面地連結起來,然後,我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遠遠地站在地圖的外面審視那張圖那些連線。
第四部 我是誰(18)
那麼, 我在哪兒?我應該站在這個位置嗎?我是局外人嗎?我怎麼可能是局外人呢?我應該是在妓女站的那個位置的前邊。只要我曾在過那兒,我就是其中的一個結。可是,我即沒在結的位置,我面對的那張圖上也沒有我,那麼,我不就成了整個案子的一個漏洞了嗎?
就像一個點數的人,自始至終把自己漏點了?
第一起案子的發生當時,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擇清自己。這就決定了我的心態不能像以往面對所有現場那樣坦蕩。我極力站得離案子遠的地方審視案子,因為我知道案子不是我乾的,所以我私自把自己解離了那個現場,也就是說,我作為一個結從一開始就被自己解散了。
也像那個站在地圖面前的指揮員?忘記了他和地圖不是在後方的指揮室,而是就在戰鬥的前沿。他在整個的指揮中把自己身在的戰場給忽略不計了?可是,他難道沒想過,他和他的指揮室就是圖上的一個目標!
唐像被電擊了一般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他現在才明白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這錯誤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的。就像一個外科醫生,他給成千上萬的人做手術,他面對的那些手術都發生在別人身上。他從來不會設想有一天,自己就是那個躺在自己的手術檯上等著自己給自己開刀的人。唐以為自己跟那個外科醫生很像。他只想到他是一個警察,警察面對的一切現場都是別人的而不會是自己的。他就是倚照這樣的邏輯,冷靜,客觀,成功地破獲了許多的大要案。
每一起案子都在撲朔迷離間,而破案子就像是在翻越一座又一座迷離破碎的山,富有挑戰且永不會出現重複的路徑。偵查員都喜歡按自己認定的路徑攀爬尋找人生破碎的一脈又一脈。沒有人會想到自己就是一條路徑,一座山。當我們是一條路徑的時候,我們站在自己的路徑上便無法看清自己了,當我們是一座山時,我們很難翻爬和逾越自己。所謂旁觀者清當事者迷。
唐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是誰使我從旁觀者變成了當事者?我的這種變裡充斥著的是偶然呢還是某種故意?如果它是我人生命運裡的一場變故,那麼造成這場變故的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從自己的身上開刀尋找到病灶的藏匿點,技術上並不難,難的是精神和思想上的承受力。
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拿自己開刀,找到隱在生命裡的那個結。只有先看清自己的結,才能找到我和所有的結的內在聯絡。我要找的那個人,他一定會是我周圍或是其中的某一個人周圍的一個結。
唐覺得他需要像清理屋子那樣清理一次自己了。可是,當他決定清理自己的時候,簡直不知道從何下手。
他把他從前錄過的帶子轉到初始,那裡邊記錄著從前的日期,生活的區域性及其片斷。他知道它們幫不了他。他只是藉著它們,找到回憶的某個埠。
帶子緩慢地以它自己的速度不慌不忙地走著。他的記憶像窗外那一樹的麻雀,它們從不同的方向和時間出發,聚在他大腦此一時刻的枝枝杈杈上,嘰嘰喳喳,各自訴說,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