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廣東殘匪,出了力的人,固然個個有分;不曾出力的,亦千方百計,夤緣請託,希翼在保案上加個名字。一時福州城內『冠蓋雲集』,熱鬧非凡;及至傳出左宗棠調督陝甘的訊息,在福建候補,已搭上了線,可以借軍功升官補缺的人,無不大為失望,因為靠山雖然未倒,卻已移了地方,無可倚恃了。
胡雪巖這時也在福州。左宗棠為了酬謝他在上海接濟軍火糧餉的功勞,特地備好一個『附片』,等他到了,方始隨折拜發。這個『附片』是專保胡雪巖加官;不列入名單而單獨保薦,稱為『密保』,效用與開單『明保』,不大相同,措詞當然極有分量,說是∶『按察使銜福建補用道胡光墉,自臣入浙,委辦諸務,悉臻妥協。杭州克復後,在籍籌辦善後,極為得力;其急公好義,實心實力,迥非尋常辦理賑撫勞績可比。迨臣自浙而閩而粵,疊次委辦軍火軍糈,絡繹轉運,無不應期而至,克濟軍需。』是故懇請『破格優獎,以昭激勵,可否賞加布政使銜』。
加官自是胡雪巖所希望的;不過,使他特別興奮的,還不在布政使這個銜頭,而加了布政使銜,便可改換頂戴。原銜按察使——臬司是正三品,戴的是亮藍頂子;布政使——藩司是從二品,便可以戴紅頂子了。
捐班出身的官兒,戴到紅頂子,極不容易;買賣人戴紅頂子,更是絕無僅有的事;除非象乾隆年間的鹽商那樣出自特恩,但亦只有一兩個人。是故飲水思源,想起將有得戴的紅頂子,雖出自左宗棠的保薦;但沒有王有齡,何有今日?因而又特地到王有齡的老家去了一趟——贍恤王氏遺屬,是胡雪巖逢年過節的第一件大事;這次登門,完全是感念舊情,哭奠一番。
本來還想親謁墓門,無奈有件大事在辦,忙得不可開交;只好等公事完了再說。
這件大事就是打算自己造輪船。左宗棠的意志強毅,蓄志之事,非見諸實行,不能甘心。當時奉命入閩督師,不能躬親料理,卻並未擱下,委託了一個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胡雪巖。
有關跟洋人打交道的事,胡雪巖必求救於古應春;他的路子很廣,認為造輪船不必找日意格、德克碑。方今泰西各國,講到輪船、鐵路、火器的糧良,美國有後來居上之勢。同時美國人不似英國人的狡猾、法國人的蠻橫、德國人的頑固、日本人的陰險,比較易於相處。
可是胡雪巖另有看法,外國在華勢力,英國最大,法國其次。要制抑英國的勢力,只有利用法國;美國與英國同種,所以與美國合作,等於幫助英國擴張勢力。同時,日意格與德克碑是原始創議之人,無故背棄,道義有虧。
其實胡雪巖還有一層沒有說出來的意思;古應春與他多年相處,亦能揣摩得到——左宗棠與李鴻章### 爭權奪利,幾已成不兩立之勢,李鴻章### 辦洋務,倚總稅務局英國人赫德為重;然則左宗棠如果再請教英國人,將會逃不了仍由赫德經手。而赫德與李鴻章### 互為表裡,說不定會向總洋務的恭王與文建建議,製造輪船事務以由兩江經辦為宜。那一來豈不是給李鴻章### 開了路?因此,古應春不再有何主張,只實心實力地作胡雪巖跟日意格、德克碑打交道的助手——實際上只跟日意格一個人接頭;因為德克碑已經退伍回國了。一切建船廠的計劃、圖樣及瞀,都由德克碑在法國託人辦理,寄給日意格,再找胡雪巖、古應春洽談;一年多下來,已經策劃得很周祥了。
到得左宗棠由廣東班師,胡雪巖立即陪著日意格到了福州;左宗棠一看圖說詳明,非常高興,親自去視察日意格所建議的設廠之地;地在福建海口、馬尾羅星塔一帶,水清土實,宜於開槽建塢。兼以密邇省城,稽察方便,所以一看便即中意。
剩下來的事,就是籌劃經費。造廠買機器、僱募師匠,瞀開辦費要三十多萬銀子,廠成開工,材料薪水,每月須銀五六萬兩,一年就是六、七十萬,預計兩年以後造出第一艘船,要花下去一百五十萬銀子。不過以後就可以省了,五年通計,不過三百多萬。
這三百多萬銀子,從何籌集?當然煞費周章### ;左宗棠的意思是先辦起來再說,只要有一百萬銀子,能應付得了頭一年,此後欲罷不能,不愁朝廷拿不出辦法,好在有胡雪巖,一定可以想出一條維持得下的路子來。
因而粗粗計算,福建海關及本省厘稅,提用之權在自己手裡;浙江分屬自己管轄,不會袖手;廣東蔣益澧是自己一手提拔,更當效勞。有此三處財源,儘可放手辦事了。
因此,左宗棠在五月中旬,便先奏陳『擬購機器,僱洋匠,試造輪船大概情形』。同時應詔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