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翰林如兼日講起居注官,隨傳在皇帝身邊,一言一動,無不深知;而且有機會看到各種奏章,參預國家機密,如為疆吏所奏調,便有洩密之虞,因而有此厲禁。
到得洪楊以後,禁例雖不如以前之嚴,但第一要看請奏調的人,夠不夠分量;第二要奏調的時機,是否確有需要。當年左宗棠是封拜相的勳臣;奏調袁葆恆總理糧臺,又有正當大舉西征,用兵深資倚賴的理由,自然容易照準。如今張樹聲的資格遠不如左宗棠,且亦非軍務所必需,因而請奏調張佩綸的摺子一到軍機處,竟奉旨駁斥。這一下不但張樹聲以封疆大吏碰這麼個硬釘子,大傷威望,張佩綸的面子更加難看。
照張佩綸的想法,他應該是『諸侯之上客』,張樹聲應該北面以師禮相事,如今答應幫辦北洋軍務,已嫌委屈;張樹聲果然有心延攬,應該設法疏通軍機,用『特旨』派他到北洋,才夠面子。加今上諭中責備張樹聲『冒昧』,確是太冒昧了。
李鴻章一系的北洋官僚,看到張樹聲碰釘子,自然高興;又聽說張佩綸對張家父子有不滿的表示,更是大喜過望,認為挑撥離間的良機,決不可失。恰好張樹聲上奏的那天有『考差』——兩榜出身的京官,須經考試合格,才能放出去當鄉試主考;一任考官,所得可以維持一兩年的生活,所以絕少有人放棄考差;但張佩綸因為有喪服在身,不能派任考官,考差自然不必參加。這個緣故,外人不會知道,因而別有用心者,就可以造他一個謠言,說他故意避考,在家等待準為張樹聲所請的上諭,以便走馬上任。這個中傷的謠言,傳佈得很快也很廣;張佩綸的清譽大損,不免惱羞成怒,自然是遷怒到張家父子身上。
『豐潤學士的氣量小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一定會復仇,張振軒弄巧成拙,直督一定保不住。』沙一心說∶『現在只是在一個可以讓李合肥奪情回任的理由,這個理由一找到,張振軒就要交卸。』這段內幕,對胡雪巖很有用;原以為李鴻章即會回任,也是父母之喪二十七個月以後的事,不過只要有理由,隨時可以回。照此看來,左宗棠想驅逐李鴻章在兩江的勢力,應該加速進行才是。
其時沙一心的癮已過足,便由胡雪巖陪著到湘雲老四妝閣中,飛觴醉月地鬧了一回酒。
沙一心起身告辭,餘客亦知胡雪巖與古應春第二天一早要左宗棠巡視製造局,都說要走,只有林茂先在湘雲老四那裡『借幹鋪』。
『沙一心這個人很有用,』在歸途中,胡雪巖對古應春說∶『你以後不妨跟他多聯絡聯絡,他對淮軍及北洋的情形很熟,有事可以請他打聽。』『我的原意就是如此。小爺叔放心好了,我會安排。』
江南製造局在上海縣城外,瀕臨黃浦江的高昌廟,本來是一片荒地,自從曾國藩奏請設製造局以後,人煙日起,造一條石子馬路,東通縣城南門。不過左宗棠這天仍舊是在天前宮後轅前面下船,沿黃浦江直達製造局的專用碼頭,製造局的總辦,候補道李勉林用他的綠呢大轎,將左宗棠接到大堂,然後引見屬員,一一參謁。接下來請示∶先看哪一處?『先看船塢吧』左宗棠說∶『我去年陛辭出京,上頭特別交代,洋防要緊,要我分外留意。製造局的船塢,規模雖不及福建,到底是中國第二個造船廠,能人盡其用、地盡其用、物盡其用,對洋防亦頗有裨益。』這一段開場白,便有些教訓的意義,李勉林聽入耳中,當然不很舒服,臉上不免有尷尬之色,見此光景,胡雪巖便在一旁替李勉林說好話,總算將場面圓過來了。
船塢中亂糟糟一片,看不出一個名堂來,左宗棠只好問了∶『彭宮保整年巡閱長江海口、江防、洋防的形勢,周覽無遺,寫信給我,以兵船不敷排程為慮,說至少要添造小火輪十號,照我看,十號亦還不夠,最好再能仿造新式快船五艘,你看你這裡能不能造?』
『小火輪能造,新式快船,限於機器,力所不逮。』『那末,造小火輪每一號要多少錢呢?』
『這要估起來看。』
話又有些碰僵了,幸好左宗棠沒有在意只問∶『要多少日子才能估得出來?』
『估價欲求精確,還得找福建船政局,他們那裡圖說全備,材料的行情也比較準。大人如果決意要造,局裡馬上派人到福建,大概有一個月的工夫,細帳就可以出來了。』『好!
請你馬上就辦。『船塢旁邊就是槍炮廠,左宗棠對這裡很感興趣,因為西征,得力就在器械精良;尤其是對洋槍,他已經很內行了,但看得多,用得多,洋槍如何製成,卻還是初次見識,所以從鍊鋼廠看起,每一部門都看得很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