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到了檢驗處,附設有個靶場,乒乓乒乓地聲音很熱鬧。左宗棠一踏了進去,坐在高凳上的一個老頭子跳了下來,躲到一邊;李勉林便喊∶『姚司務,見見左大人!』
這姚司務面紅似火,發白如銀,一雙眼一大一小,大的那隻右眼,炯炯有神;手臂亦是一粗一細,侔不相倫。左宗棠平生閱歷甚富,看過不少異人;一看這姚司務形相古怪,不由得便加了幾分注意。
等姚司務磕過一個頭起身,李勉林便看著左宗棠說∶『這姚司務是製造局一寶,不管什麼槍,經他手裡出去的,「準頭」一定好。』『喔,』左宗棠對軍械的興趣最濃,當下抬起頭來,看了一下問∶『這就是你驗槍的所在?』
『是。』李勉林代為回答。
『怎麼驗法?』
『說起來大人恐怕不信,他只是瞄一眼、開一槍就知道了。』
『這倒是神乎其技了。』左宗棠欣然說道∶『我倒要見識見識。』
『是。』李勉林轉臉對姚司務說∶『你演練演練給大人看。』
姚司務似乎很木訥,連一聲『是』都不會答應,只點一點頭去掇開那張高凳,意思是站著驗槍。
『不,不!』左宗棠急忙阻止,『你照平常一樣。平常坐著,現在不是坐著。』
姚司務不敢答應,仍舊須李勉林說一聲∶『你照大人的吩咐。』
姚司務這才又將高凳搬回原處,踩著凳上所附的踏級,坐了上去。他面前是用牆砌出來的,狹長的一條弄堂,盡頭處是個六個同心圓的靶子,中心彈痕累累;姚司務便大聲喊道∶奇……書∧網『換個靶!』
槍靶後面有人在照料,頓時換了新靶。左宗棠看他左面擺著兩個長木箱,右面又有兩個大籮筐,裡面亂堆著槍枝,長木箱中是剛修好的槍,有個人在照管。
『來!』
聽得姚司務這一聲,那人便取一枝槍,拋了上去,姚司務左手接住,交到右手,眯起眼睛看了一下,便即聽得『砰』的一聲;接著又聽得『彭』的一聲,那枝槍已被他扔在前面那個籮筐裡了。
左宗棠根本沒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單手在扣扳機,不過新靶上正中紅心有個小洞,卻看得很清楚。
聽這時又是『砰砰彭彭』好一陣,有的槍丟在外面籮筐,有的槍丟在裡面籮筐,不過外面少,裡面多。
『是這樣,』李勉林為左宗棠解釋,『丟在外面的,沒有修好,拿回去重修;丟在裡面的,是修好了的。』左宗棠有些不大相信,『就這麼看一眼、放一槍,就能聽得出來?』他說∶『似乎有點不可思議。』
『是!是有點不可思議,不過確實如此。』
『我倒有點不明白。』左宗棠便趁空隙喊道∶『姚司務!姚司務!』
那姚司務紋風不動,恍若未聞,李勉林趕緊又解釋,『他重聽,耳鼓讓槍聲震壞。平時說話,只看人的嘴。』接著他走上前去,拍一拍姚務的身後,讓他下來。
『姚司務,』左宗棠問∶『你今年多大?』
『六十六歲。』
『你玩槍玩了少年了?』
姚司務屈指算了一下∶『四十八年。』
左宗棠也在心裡略為算了一下說∶『這麼說,你在道光那年就幹這一行了?』
『是。』
『你跟誰學的?』
『先是德國人,後來是英國人。』
『喔!』左宗棠問∶『你說德國的槍好,還是英國的槍好?』『德國。』
聽這一說,左宗棠便回身去看,胡雪巖知道是找他,便從一大堆官員中擠上前去。
『雪巖,』左宗棠問道∶『福克來了沒有?』
『沒有。』胡雪巖問∶『大人有什麼吩咐?我馬上告訴他。』『我是要找一枝「溫者斯得」的槍。』『呃,』胡雪巖答說∶『我已經分派給新兵,在用了。』『好、好!拿一枝來。』
這枝槍是交到姚司務手裡,問他見過沒有?答說沒有。不過他只略為看了一下,便轉開一個螺絲,接著一樣一樣拆了下來,不過幾分鐘的工夫,一枝新槍成了一堆零件。這顯出真工夫來了,左宗棠不能不服他,當下問道∶『這槍好不好?』
那姚司務竟不回答,只看著李勉林。左宗棠不知是怎麼回事;胡雪巖卻看出來了,姚司務一說好,左宗棠說不定馬上就會交代購買那一種。那一來,豈不斷了採購委員的財路。因此,胡雪巖便說一句∶『只怕不見得好。』
誰知李勉林恰好相反,連連說道∶『好,好,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