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胡老爺,你委屈一點,明天再親自到白衣庵去一趟,陪個笑臉,說兩句好話,拿阿巧姐先勸了回來再說。』這個要求,胡雪巖答應不下。三番兩次,牽纏不清,以致於擱下好多正事不能辦;他心裡實在也厭倦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個快刀斬亂麻的措施,卻又不能實行;反轉要跟阿巧姐去陪笑臉,說好話,不但有些於心不甘,也怕她以為自己回心轉意,覺得少不得她,越發牽纏得緊,豈不是更招麻煩?看他面難色,怡情老二頗為著急說∶『胡老爺,』她說∶『別樣見識,我萬萬不及你們做官的老爺們;只有這件事上,我有把握。為啥呢?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曉得;再說,阿巧姐跟我相處也不止一年,她的性情,我當然摸得透。胡老爺,我說的是好話,你不聽會懊悔!』胡雪巖本對怡情老二有些成見,覺得她未免有所袒護,再聽她這番話,成見自然加深,所以一時並無表示,只作個沉吟的樣了,當作不以為然的答覆。
蕭家驥旁觀者清,一方面覺得怡情老二的話雖說得率直了些,而做法是高明的;另一方面又知道胡雪巖的心境,這時不便固勸,越勸越壞。好在巧姐的下落明瞭,在白衣庵多住些日子亦不要緊。為了避免造成僵局,只有照『事緩則圓』這句話去做。
『胡先生也有胡先生的難處;不過你的宗旨是對的!』他加重了語氣,同時對怡情老二使個眼色,『慢慢來,遲早要拿事情辦通的。』
『也好。請蕭少爺勸勸胡老爺!』
『我知道,我知道。』蕭家驥連聲答應,『明天我給你回話。今天不早了,走吧!』
辭別出門,胡雪巖步履蹣跚,真有心力交瘁之感。蕭家驥當然亦不便多說,只問一句∶『胡先生,你今在歇在哪裡?我送你去。』
『我到錢莊裡去睡。』胡雪巖說道∶『你今天還要不要去見你師孃。』
『今天就不必去了。這麼晚!』
『好的。』。胡雪巖沉吟了一會,皺眉搖頭,顯得不勝其煩似的,『等一兩天再說吧!
我真的腦筋都笨了,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拉拉扯扯,弄不清爽的麻煩!『』那末,『蕭家驥低聲下氣地,倒像自己惹上了麻煩,向人求教那樣∶』明天見了我師孃,我應當怎麼說?『這一次胡雪巖答得非常爽脆∶』只要不傷你師孃的心,怎麼說都可以。『回到錢莊,只為心裡懊惱,胡雪巖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市聲漸起,方始朦朧睡去。
正好夢方酣之時,突然被人推醒;睜開澀重的睡眼,只見蕭家驥笑嘻嘻地站在床前,『胡先生,』他說,『寶眷都到了!』
胡雪巖睡意全消,一骨碌地翻身而起,一面掀被,一面問道∶『在哪裡?』
『先到我師孃那裡,一番皇曆,恰好是宜於進屋的好日子,決定此刻就回新居。師孃著我來通知胡先生。』於是胡家母子夫婦父女相聚,恍如隔世,全家大小,嗚咽不止;還有七姑奶奶在一旁陪著掉淚。好不容易一個個止住了哭聲,細敘別後光景,談到悲痛之處,少不得又淌眼淚;就這樣談了哭、哭了談;一直到第三天上,胡老太太與胡雪巖的情緒,才算穩定下來。
這三天之中,最忙的自然是七姑奶奶;胡家初到上海,一切陌生,處處要她指點照料。
但是隻要稍微靜了下來,她就會想到阿巧姐;中年棄婦,棲身尼寺,設身處地為她想一想,不知生趣何在?因此,她不時會自驚∶不要阿巧姐尋了短見了?這種不安,與日俱增;不能不找劉不才去商量了。
『不要緊!』劉不才答說,『我跟蕭家驥去一趟,看情形再說。』
於是找到蕭家驥,輕車熟路,到了白慶庵;一叩禪關,來應門的仍舊是小音。
『喔,蕭施主,』小音還認得他,『阿巧姐到了寧波去了!』這個訊息太突兀了,『她到寧波去做什麼?』蕭家驥問。『我師父會告訴你。小音答說,』我師父說過,蕭施主一定還會來,果然不錯。請進,請進。『於是兩人被延入蕭家驥上次到過的那座精舍中;坐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了塵飄然出現,劉不才眼睛一亮,不由得含笑起立。
『了塵師太,』蕭家驥為劉不才介紹,『這位姓劉,是胡家的長親。』
『喔,請坐!』了塵開門見山地說,『兩位想必是來勸阿巧姐回去的。』
『是的。聽小師太說,她到寧波去了?可有這話?』『前天走的。去覓歸宿去了。』
蕭家驥大為驚喜,『了塵師太,』他問,『關於阿巧姐的身世,想來完全知道?』
『不錯!就因為知道了她的身世,我才勸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