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馨已估量到會有這種惡劣的情況出現,老早亦想好了最後的辦法,『司裡的愚見,總以不影響市面為主。』他說,『如果雷厲風行,絲毫不留情面,刺激民心,總非地方之福,至於胡雪巖本人,氣概倒還光明磊落,我看不如我去勸一勸他,要他自作處置。』
『何以謂之自作處置?』
『讓他自已把財產目錄,公私虧欠帳目開出來,捧交大人,請大人替他作主。』
劉秉璋原以為德馨的所謂『自作處置』,是勸胡雪巖自裁,聽了德馨的話,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也放心了。
『好!你者哥多費心。』劉秉璋問∶『什麼時候可以聽迴音。』
『總得明兒上午。』
當夜德馨又去看胡雪巖,一見哽咽,居然擠出一副急淚,這就盡在不言中了。胡雪巖卻很但然,說一聲∶『曉翁,說我看不破,不對,說我方寸不亂,也不對。一切都請曉翁指點。』
於是德馨道明來意,胡雪巖一諾無辭。但提出一個要求,要給他兩天的時間,理由是他要處分家務。
德馨沉吟了好一會說∶『我跟劉中丞去力爭,大不了賠上一頂紗帽,也要把你這兩天爭了來。但望兩夭以後,能把所有帳目都交了給他。』
『一言為定。』
等德馨一走,胡雪巖與螺螄太太關緊了房門,整整談了一夜。第二天分頭採取了幾項行動,首先是發密電給漢口、鎮江、福州、長沙、武昌各地的阜康,即日閉歇清理,其次是託古應春趕緊回上海,覓洋商議價出售存絲,第三是集中一批現銀,將少數至親好友的存款付訖,再是檢點一批首飾、古玩,約略估價,抵償德馨經手的一批存款。當然,還有最要緊的一件事是,開列財產目錄。
密密地忙到半夜,方始告一段落,胡雪巖累不可當,喝一杯人參浸泡的葡萄酒,正待上床時,德馨派專人送來一封信,信中寫的是∶『給事中鄧承修奏請責令貪吏罰捐鉅款,以濟要需,另附一片,抄請察覺。』所附的抄件是∶『另片奏∶聞阜康銀號關閉,協部大學士刑部尚書文煜,所存該號銀數至七十餘萬之多,請旨查明確數,究所從來,等語,著順天府確查具奏。』
這封信及抄件,不是個好訊息,但胡雪巖亦想不出對他還有什麼更不利之處,因而丟開了睡覺。
一覺醒來,頭腦清醒,自然而然地想到德馨傳來的訊息,同時也想到了文煜——他是滿洲正藍旗人,與恭王是姻親,早在咸豐十一年就署理過直隸總督,但發財卻是同治七年任福州將軍以後的事。
原來清兵入關,雖代明而得天下,但南明亡後,浙東有魯王,西南有永曆帝,海外有鄭成功,此外還有異姓封王的『三藩』,手握重兵,亦可能成為心腹之患,因而在各省衝要樞紐之地,派遣旗營駐防,藉以防備漢人反清復明。統率駐防旗營長官,名為『將軍』,上加地名,駐西安即名之為西安將軍,駐杭州即名之為杭州將軍。
各地將軍的權責不一,因地因時制宜,福建因為先有鄭成功父子的海上舟師,後有耿精忠響應吳三桂造反,是用兵的要地,所以福州將軍權柄特重,他處將軍,只管旗營,只有福州將軍兼管『綠營』,此外還有一項差使,兼管閩海關。起初只是為了盤查海船,以防偷渡或私運軍械,到後來卻成了一個專門收稅的利藪,尤其是鴉片戰爭以後,海禁大開,英、法、美、日各國商人都在福州設有洋行,閩海關的稅收大增,兼管海關亦就成了有名的美差。
文烴從同治七年當福州將軍,十年兼署閩浙總督,直至光緒三年內調,前後在福州九年,宦囊豐盈,都存在阜康銀號。及至是京以後,先後充任崇文門正監督、內務府總管大臣,亦都是可以搞錢的差使,所以存在阜康的款子,總數不下百萬之多,是胡雪巖最大的一個主顧。
這個主顧的存款,要查他的來源如何?雖與胡雪巖無關,但因此使得阜康的倒閉更成了大新聞,對他大為不利。但這亦是無可奈何之事,胡雪巖只有丟開它,細想全盤帳目交出以後的情形。
帳都交了,清理亦無從清理起。不是嗎?胡雪巖這樣轉著念頭,突然精神一振,不可思議地、竟有一種無債一身輕之感。
這道理是很明白的,交出全部帳目,等於交出全部財務,當然也就交出了全部債務,清理是公家的責任,當然,這在良心上還是有虧欠的,但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不過,胡雪巖還存著萬一之想,那就是存在上海、天津的大批絲貨,能夠找到一條出路。來償還全部債務;這件事,雖託了古應春,但他的號召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