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紅馥馥的臉香了一下,『說到私話,怎麼會哇啦、哇啦?自然只有你我兩個人才聽得見。』
『這樣才好,』阿珠問道,『你餓不餓?我有杭州帶來的「紹興香糕」,要不要吃?』
『 「紹興香糕」哪有你們「湖州酥糖」好吃。有沒有「沙核桃糖」?』
『有,有!我倒忘記掉了。』
阿珠從置放茶食用的可以收燥的石灰壇裡,摸出一大包沙核桃糖,帶到床上,兩個人並頭共枕,蓋著一條薄薄的紫羅被,一面吃糖,一面談私話。
『七姐,你守寡守了幾年了?』
『四年。』
這四年的味道如何呢?阿珠很想問,又覺得礙口,只好扯些不相干的話,『想來你那婆婆很兇。』
『憑良心說,倒也還好。就是脾氣合不來,一天到晚羅嗦,實在也是好意,譬如說,天氣熱胃口總有不好的時候,只要一頓不吃,她老人家就問長問短,一刻不停了。一會兒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看醫生?一會兒又說受涼了,晚上睡覺要小心。如果我不理她,她就哭兒子,我都想哭在那裡,聽見她哭,你想煩不煩?』
『那麼,回孃家來住,是哪個的意思呢?』
『自然是我自己的意思,』七姑奶奶說,『哪個都做不得我的主。』
『難道,』阿珠很謹慎地問∶ 『在孃家住一輩子?』
『住一輩子也不要緊。我五哥、五嫂,跟別家的兄嫂不同。』
『這我看得出來的,說句良心話,五哥、五嫂待你是再也沒話可說了。』
『當然,自己同胞手足嘛!不過,』七姑奶奶又說,『其中還有個道理,
說給你聽聽也不要緊。『
原來尤五在十幾年前,是倔強到底,寧折不彎的脾氣,有一次跟松江府知府的大少爺,在妓院裡打架,被抓到了『班房』裡。那知府倒也還明理,預備訓斥一頓,放他走路。但尤五自覺道理上站得住,所以言語頂撞,不受責備,這一下知府動了真氣,非辦他個『目無官長』的罪名不可。『老太爺』
托出許多人來求情,那知府是個書呆子,說什麼也不行。
『這時漕糧要起運了,船上不是我五哥,就吃不住,老太爺十分著急。
後來是我出面去見知府。『七姑奶奶回憶著得意的往事,那雙眼睛格外亮,格外顯得一汪水似的,』我說∶大老爺,我哥得罪了大少爺,又得罪大老爺,理當吃三年六個月的官司。不過現在他有公事,好不好我來做押頭?把我關起來,放我哥哥出去當差,等漕船回空,他進監牢,我再出去。『
『你倒想得出。』阿珠聽得津津有味的笑道∶『那知府大老爺,怎麼說法?』
『大家都說知府大老爺是書呆子,其實不呆。』七姑奶奶答道∶『當時他跟我說∶』你哥哥不講道理。世界上只有老百姓怕官,照他這樣子,莫非官要怕他?那不是沒有王法了嗎?我本來不但要重辦,而且還要申詳到上頭,革他尖丁的差使。現在看你倒還講道理,不過你也不要看得太容易,監獄裡的罪不是好受的。「我說∶『我曉得。不過不是這樣子,大老爺不能消氣,說不得只好我咬咬牙關來受罪。」大老爺聽我這一說,搖搖手∶』罷了,罷了!看你這樣子,我也不氣了。你具個結,把你哥哥領了回去。「『
『這真正是新聞。』阿珠笑道∶『還要你具結?』
『是啊!硬是我蓋手模具結。具了結,知府大老爺把五哥叫了去說「你要改過自新!再是這樣子橫行霸道,我不辦你,辦具結的人。你要想想,倘或你連累你妹子吃官司,對不對得起你父母?」』
『啊!這一著厲害。』阿珠倒懂得那知府的用意,『就算五哥自己天不怕,地怕,總要顧到你。這一來,脾氣無論如何要改改了。』
『就是這話羅!所以我說知府大老爺一點不呆。』
七姑奶奶又說,『等堂上下來,老太爺親自來接我,接到他家,擺開了十桌酒席,幫裡弟兄都到了,老太爺叫我坐首座。他說∶阿七可惜是女的,如果是男的,我要收了「他」才「關山門」。』
『七姐!』阿珠聽得出了神, 『我倒沒有想到,你出過這麼大的風頭?』
『唉!』七姑奶奶長嘆一聲∶『就是那次風頭出壞了。』
『怎麼呢?』阿珠詫異地問。
是老於世故的,就不會覺得詫異。以七姑奶奶的性情,出了這樣一回風頭,自不免得意非凡,從此以後,也象男子漢一樣,伸手管事,『吃講茶』
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