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份。豪情勝概,自然會把女孩兒家的溫柔、消折殆盡。
『女人總是女人。』七姑奶奶不勝悔怨地說∶『女人不象女人,要女人做啥?象我這樣子,弄到頭來,吃虧的是自己。』
這句話說得極深。七姑奶奶以過來人的資格,才有此『見道之言』。阿珠既警惕,又感動。警惕的是女人爭強好勝,使得男人敬神而遠之,實在欠聰明。感動的是七姑奶奶的這些話,真正是肺腑之言,對旁人是決不肯說的。
『七姐!』阿珠也還報以真情,『你不說,我不敢說,你既然說了,我倒要勸你。你不開口坐在那裡,真正是一尊觀音菩薩,一開口就比申大娘娘還要厲害。如果申大娘娘不是雌老虎,申大爺不會迷上那幾個「師太」,一
條命也不會送掉。我勸你,也要象五哥一樣,把脾氣好好改一改。『
『我何嘗不想改?』七姑奶奶搖搖頭,不說下去了。
這是說改不掉?阿珠在想,改不掉就不會有男人敢要她。真的守一輩子寡?想守出一座貞節牌坊來?
她疑心七姑奶奶守不住。但這話說出來會得罪人,所以幾次想開口,終於還是忍住了。
『我問你,』七姑奶奶突如其來地說∶『你看阿龍這個人怎麼樣?』
『又要提到他了。』阿珠想攔住她,因而持意裝出不悅的神情,『你為啥這麼關心他?』
七姑奶奶笑了,略帶些忸怩的神色,這樣的神色,阿珠幾乎還是第一次看見,在她的印象中,七姑奶奶從不知什麼難為情,因而這一絲忸怩之色,便特別引人注意。阿珠想起她平日對陳世龍的殷勤,深悔失言,自己的這句話,可能在七姑奶奶聽來刺耳。
正想有所彌補時,七姑奶奶說出一番令人大吃一驚的話來∶『不錯,我關心他。老實跟你說了吧,我也想過好幾回,要麼不嫁,要嫁,現成有在那裡!』
『現成有在那裡』的,自然是陳世龍。話說得如此赤裸裸,阿珠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回憶一遍,並未聽錯。這一來,心裡的滋味,便不好受了,臉上的神色,也不好看了,勉強笑著問了聲∶『你是說哪個?陳世龍?』
『是啊,陳世龍。』七姑奶奶看了看她的臉色,又問,『你看我嫁他配不配?』
真正臉皮厚,居然問得出來!阿珠心想∶你不怕難為情,我就胡胡你的調。因而點點頭說∶『配!怎麼不配?』
『你倒說說看,我跟他怎麼樣的相配?』
『這話就奇怪了。』阿珠依然是很勉強的笑容,『怎麼樣的相配,你自己總想過,何用來問我?』
『我跟你開開玩笑的。』七姑奶奶在她臉上輕輕擰了一把,『我怎麼會跟他相配?第一,年紀不對,第二,身分不配,他沒討過親,要娶自然娶個黃花閨女,第三,脾氣不配,他的性子也是好勝的,兩個人在一起,他不讓我,我不讓他,非天天吵架不可。』
阿珠不知怎麼,頗有如釋重負之感,但因為她言語閃爍,一會兒象熬有介事,一會兒又說『開玩笑』,所以大起戒心,不敢輕易答話,只微笑著作出不甚關心的樣子,同時很仔細地觀察她的臉色。
『你說,我的話對不對?』
『也不見得對!』阿珠很謹慎地回答,反過來試探她∶『七姐,陳世龍娶了你,也有很多好處。象你這樣的人才,打了燈籠都沒處去尋的,又漂亮,又能幹,而且還有五哥的照應。再好都沒有了。』
『真的?』七姑奶奶有意相問。
語氣中聽得出來,有說她作違心之論的意味在內。阿珠有些發窘,但不容不答,更不容改口,硬著頭皮答道∶『自然是真的。』
七姑奶奶笑一笑不答。隨後又說∶『話再拉回來,你看阿龍這個人怎麼樣?』
第二次再問,如果依舊避而不答,便顯得『有心』了。阿珠想了想說∶『我跟他認識的日子也不久,只曉得他人很能幹的。』
『心呢?』七姑奶奶問,『你看他的心好不好?』
『我看不出來。』阿珠說∶『有道人心難測。』
『別人的心思難測,阿龍的心,你總曉得的。』
『又來說瘋話了!』阿珠一半害羞、一半賭氣,翻個身臉朝裡,以背向人。
過了一會,沒有動靜,她當七姑奶奶有些動氣了,想回過身來敷衍兩句,但外床的人比她快了一步,已經起身下床。
『嗨!』她提高了聲音喊,『你到哪裡去?』
『哪裡也不去。』七姑奶奶『噗』地一聲,吹滅了燈,仍舊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