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親暱∶『阿龍,你不必到外頭吃,同我們一桌好了。』
如果是在平常日子,陳世龍一定會辭謝她的好意,而這天不同,欣然落座,坐下來就吃。一面吃,一面閒談,不過『手揮五絃,目送飛鴻』,視線不斷繚繞在阿珠臉上,她除掉偶爾低下頭來,很快地眨著眼,彷彿有些事在想以外,臉色大致是恬靜的,大可叫人放心。
吃完飯,尤太太進去取出一張一百兩銀子的銀票,交了給陳世龍。這就該走了!他卻還不肯告辭,總覺得沒有機會跟阿珠再說兩句話,於心不甘。
誰知有個意想不到的機會,『我還要到船上去一趟。』阿珠起身說道,『有兩句要緊話,剛才忘了跟我爹說了。』
用不著陳世龍自告奮勇,有意為他們撮合的七姑奶奶,當然會順理成章地建議,仍舊由陳世龍陪著她到船上。
『不要走那條路了。』一出尤家後門,阿珠就嘟著嘴說。
『總歸要到河邊。』陳世龍答道,『那些小鬼再淘氣,我一定捉牢他們敲屁股。』
『你少替我多事!』
其實,阿珠並不要到船上,只是有件事要跟陳世龍說,所以當先領路,走到僻靜之處站住了腳。
『我請你辦點事。』她說,『在尤家叨擾了他們許多日子,應該有點意思,我想送他們一份禮,請你在上海辦一辦。』說著,她從手巾裡取出一張銀票,遞了過去∶『盡二十兩銀子辦,要辦兩份,送五嫂的那份,是伢兒用的東西就可以了。』
『我曉得了。等我辦好了,回來再跟你算。』
『那樣我就不要。』阿珠把銀票塞到他手裡。
不接不行,陳世龍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只另外問了一句要緊話∶『我先前說來接你的話,怎麼樣?』
阿珠知道,這象走路一樣,又到了一處三叉路口,一條路渺渺茫茫,走到哪裡算哪裡,路雖平坦不會摔跟斗,但沒有什麼景緻,也不知走到頭來是何光景?
另一條路已可以看得出來,崎嶇難行,但必有山光水色、奇石怪木,堪以流連,而走到頭來,若有歸宿必是個很好的歸宿,就怕中途失足,葬送一生。
陳世龍見她久無回答,心急催問∶『怎麼樣呢?你倒是說一句呀!』
『讓我想一想也不要緊┅┅』
『好,好!』陳世龍是怕她聽而不聞,在轉別的念頭,只要是想這件事,時間再長,他也能等待,所以這樣搶著說∶『你儘管慢慢想!』
想了半天,委決不下,心裡是願意走第二條路,卻又有些膽怯。她這時候才感覺到,一個人不能沒有一個可以商量心事的親人或者朋友,如果有七姑奶奶在旁邊就好了。
這樣一轉念,她越不肯作肯定的答覆,不過這一來,反倒有話可說了∶『到時候再看!』
這句話,如果他一開口她就這麼回答,必是敷衍,經過好一陣考慮才說,那是打不定主意。陳世龍雖有些掃興,不過因為一時得不到一句準話,細想一想,正見得她重視此行,不僅僅是為了玩一趟。至於她為何打不定主意?
這倒該設法在她心裡查一查。
於是他問∶『你是不是還顧忌著胡先生?』
『顧忌他點啥?』阿珠把臉繃得極緊,才好說出她那一句不大好意思出口的話∶『我跟他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有啥好顧忌的?』
不但已可以把胡雪巖拋開,而且在表明心跡了,其中的意味,著實深厚。
陳世龍心滿意足,『自說自話』地放下諾言∶『我五天以後來接你。』
阿珠差一點又要說∶『哪個要你來接?我又沒有答應你一起走。』只是畢竟未曾出口,而且心裡覺得好笑,此人比胡雪巖還要不講理。
『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阿珠揮揮手說。
『要不要我送?』
『不要!』阿珠又說,『你也該早點到船上去,人家在等你。正經事也要緊,不要盡轉不相干的念頭。』
陳世龍笑笑走了,走了幾步,轉臉去看,恰好阿珠也回身在望,視線一觸便離,扭轉身去,沿著路邊很快地走了。
這一個望著苗條的背影,回想她臨別之際的那兩句叮嚀,覺得有咀嚼不盡的餘味,心裡是說不出的好過。
阿珠卻跟他不同,心裡亂糟糟的,不辨是何滋味?卻又無法靜下來想一想,因為一回去就讓七姑奶奶纏住了。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第一句話就讓她不容易回答,她嘴上不大肯讓人,其實說不來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