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託,拜託!』何桂清說,『回頭我先送五百兩銀子過來。請雪巖兄在這個數目之內替我辦。』
『用不了這麼多。』胡雪巖說∶『雲公也不必送來,辦成了,我跟雲公一起算,順便還要討賞。』
『言重,言重!該我謝媒。』
答應是答應下來了,回到金閶棧,細想一想,要找象阿巧姐這樣的人,卻真還不大容易。
『嗐!我傻了!』胡雪巖突破心頭的蔽境,解決了難題,卻帶來悵然若失的情懷。
何必再去尋阿巧姐這樣的人?阿巧姐不就在眼前?然而胡雪巖這一次撒手,跟放棄阿珠的感覺不大相同,當時移花接木將阿珠與陳世龍之間的那條紅絲聯絡起來,不但心安理得,而且有快心愜意之感,如今要將阿巧姐送入別人的懷抱,心裡卻是酸溜溜的,很不好受。
因此一個人徘徊又徘徊,翻來覆去的在想,除此以外可還有更好的辦法?
這樣蟻旋磨轉的一直到天快黑,聽得外面有人在喊∶『胡大老爺!』
聲音很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出門一看,才影綽綽的辨清楚,是週一鳴。
『中午我來伺候,胡大老爺出去了?』
『喔,對不起,失迎!』胡雪巖答道∶『何學臺約我逛獅子林。』
『姨太太也不在?』
『她回木瀆去了。』胡雪巖又補了一句∶『那不是小妾,你的稱呼用不著。』
這也算是碰了一個釘子,週一鳴答不上來了,沒話找話說了句∶『胡大老爺怎不點燈?』
『啊!』胡雪巖這時才醒悟,自己也覺得好笑,說了一半實話∶『我大想一件心事,想得出神了。老周,我們吃酒去。』
『是!』週一鳴賠笑說道∶『我本來就打算做個小東,請胡大老爺喝杯酒。只怕胡大老爺不肯賞臉,不敢說。』
『笑話!啥叫不肯賞臉?你說得太客氣了。』胡雪巖很中意週一鳴,想跟他談談,便很懇切的說∶『我擾你的。不過,下館子我可不去,不是怕你多花餞。第一,中午油膩吃得太多,第二,想看看蘇州的小酒店是怎麼個光景,跟我們杭州有什麼不同。』
『胡大老爺這樣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這種專門吃酒的酒店,玄妙
觀前多得很,地方很乾淨,可以坐一坐。『
『那好,我們就走吧!』
胡雪巖隨手套上一件馬褂,關照店夥計鎖了門,與週一鳴僱了一輛馬車進城。玄妙觀前燈火輝煌,十分熱鬧,江寧失守,蘇州成了全省的首善之區,文武官員,平空添了數百,大多不曾帶家眷,公餘無處可去,多集中在玄妙觀前,閒逛的閒逛,買醉的買醉,市面要到二更才罷。
酒店家家客滿,最後在一家字號叫『元大昌』的。找到了一副臨街的座頭,兩個人坐下來,要了紹興花雕,隨即便有兩三個青布衣衫,收拾得十分乾淨挺括的上了年紀的婦人,挽著籃來賣下酒的滷菜。那些鴨頭和鴨翅膀,看樣子很不壞,但味道不怎麼樣,好在胡雪巖旨在領略蘇州酒店的情趣,不在口腹,倒也不甚介意。
等坐定了,吃過一巡酒,他放眼四顧,開始觀察,蘇州本地人雍容揖讓,文文氣氣,一望而知,他們問壁一桌就是,兩個都是白鬚老者,但一口道地的蘇州話,卻是其軟無比,只聽他們高談闊論,也是一種樂趣。
四外烽火連天,這『元大昌』中卻是酒溫語軟,充滿了逸興閒情,隔座那兩位白鬚老者,談的是嘉慶年問的舊話,談硯臺、談宜興的『供春壺』、談竹雕,都是太平盛世、文人墨客的雅玩。
『人生在世,為什麼?』胡雪巖忽生感慨,『就是吃吃喝喝過一生?』
這句話問得週一鳴直著眼好愣,不但不能回答,甚至也無從瞭解他的意思。
『我是說,象隔壁那兩位老太爺,』胡雪巖放低了聲音說∶『大概是靠收租過日子的鄉紳。這樣的人家,我們杭州也很多,祖上做過官,掙下一批田地,如果不是出了個敗家精,安分度日,總有一兩代好吃。本身也總有個把功名,好一點是進過學的秀才,不然就是二三十兩銀子捐來的監生,也算場面上的人物。一年到頭無事忙,白天孵茶館,晚上「擺一碗」,逍遙自在到六七十歲,一口氣不來,回老家見閻王,說是我陽世裡走過一遭了。問他陽世裡做點啥?啥也不做!
象這樣的人,做鬼都沒有意思。『
這番不知是自嘲,還是調侃他人的話,週一鳴倒是聽懂了,此人也算是有志向的人,所以對胡雪巖的話,頗有同感,『是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