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急,道狹村稀。在陰暗潮溼的山溝裡轉半天,看不見一個村莊,遇不見一個行人,聽不見一聲雞叫。”“爬了半天,我餓的再不能支援,迷糊過去……在我們頭上,有一棵茂密的酸棗樹,累累的紅豔的酸棗在晚風裡搖擺。我一時聞到了棗兒的香味和甜味。劉蘭也正眼巴巴望著酸棗,眉頭蹙的很高。看見我醒來,她很高興,”——“同志,到了這個地步,摘一把酸棗兒吃,該不算犯紀律吧!”
我笑著搖搖頭,她伸過手去就擄了一把,送到我嘴裡,她也接連吞下幾把,才發覺一同吞下了棗核和葉子,棗刺劃破了她的手掌。
這裡寫的,簡直是前面說的他那幕吞食酸棗情景的重演。他晚年不願意吃酸味水果,但對酸棗樹始終懷著“敬意”,每次見了它,都有知己之感呢。因為“酸棗救活了我,我感念酸棗。”①
在《吳召兒》②裡,他更詳盡地敘述了晉察冀山地的生活:“那幾年,我們在山地裡,常常接到母親求人寫來的信。她聽見我們吃樹葉、黑豆,穿不上棉衣,很是擔心焦急。”“要說是寫文章,能找到一張白報紙,能找到一個墨水瓶,那就很滿意了,可以坐在草堆上寫,也可以坐在河邊石頭上寫。那年月,有的同志曾經為一個不漏水的墨水瓶紅過臉嗎?有過。這不算什麼,要是像今天……就不再會為一個空瓶子爭吵了。”然後,他終於又說到行軍——關於行軍:就不用說從阜平到王快鎮那一段討厭的砂石路,叫人進一步退半步;不用說雁北那郯不完的冷水小河,登不住的冰滑踏石,轉不盡的陰山背後;就是兩界峰的柿子,插箭嶺的風雪,洪子店的豆腐,雁們關外的辣椒雜麵,也使人留戀想念。
還有會餐:半月以前就做精神準備,事到臨頭,還得拚著一場瘧子,情願吃的上吐下瀉,也得弄它個碗淨鍋幹;哪怕吃過飯再去爬山呢!是誰偷過老鄉的辣椒下飯,是誰用手榴彈爆炸河潭的小魚?哪個小組集資買了一頭蒜,哪個小組煮了狗肉大設宴席?……
下面他寫到山,人們很難不相信,那是他親身經歷過的境遇的寫照。這是大黑山,也叫神仙山,“是阜平最高最險的山峰”。天黑的時候,他們到了這座山的腳下:一望這座山,我們的腿都軟了,我們不知道它有多麼高;它黑的怕人,高的怕人,危險的怕人,像一間房子那樣大的石頭,橫一個豎一個,亂七八糟地躺著。一個頂一個,一個壓一個,我們耽心,一步登錯,一個石頭滾下來,整個山就會天崩地裂房倒屋塌……
等他們在這座山的山頂上過夜的時候,遇到了另一番景象:
山頂上有一丈見方的一塊平石,長年承受天上的雨水,給沖洗的光亮又滑潤。我們坐在那平石上,月亮和星星都落到下面去,我們覺得飄忽不定,像活在天空裡。從山頂可以看見山西的大川,河北的平原……這一夜下起大雨來,雨下的那樣暴,在這樣高的山上,我們覺得不是在下雨,倒像是沉落在波浪滔天的海洋裡,風狂吹著,那塊大平石也像要被風吹走。
……我爬到大石的下面,不知道是人還是野獸在那裡鋪好了一層軟軟的白草。我們緊擠著躺在下面,聽到四下裡山洪暴發的聲音,雨水像瀑布一樣,從平石上流下,我們像鑽進了水簾洞……在《蒿兒梁》①裡,他也寫到了自己身歷過的大山,那是有名的五臺山。“五臺山有五個臺頂,北邊的就叫北臺”;當時,他住在北臺腳下的成果庵裡。這裡是繁峙、五臺交界的地方,他眼前這座有名的高山,長年積雪不化,6月天走過山頂,倘遇風雹,那也會凍死。
現在,他們正向臺頂進發,半山腰上的杉樹林裡,已經積著很厚的雪,“向陽的一面,掛滿長長的冰柱。不管雪和冰柱,都掩不住那正在青春的、翠綠的杉樹林。這無邊的杉樹,同年同月從這山坡長出,受著同等的滋潤和營養,它們都是一般茂盛,一般粗細,一般在這刺骨的寒風裡,茁壯生長。樹林裡沒有道路,人走過了,留下的腳印,不久就又被雪掩蓋。”後來,他們終於踏著半人深的積雪,登上了北臺頂,這裡,日本人是再也無法上來了(因為他們沒有嚮導和群眾的掩護):站在這山頂上,會忘記了是站在山上,它是這樣平敞和看不見邊際,只是覺得天和地離的很近,人感受到壓迫。風從很遠的地方吹過來,沒有聲音,捲起一團團的雪柱。
走在那平平的山頂上,有一片片薄薄的雪。太陽照在山頂上,像是月亮的光,沒有一點暖意。山頂上,常常看見有一種叫雪風吹乾了的黃白色的菊花形的小花,香氣很是濃烈……薄薄的雪上,也有粗大的野獸走過的腳印。深夜在這山頂上行走,黃昏和黎明,向著山下號叫,這隻配是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