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1月24日晚記:“昨日大雪,今晨小散來約午飯……一小時始至梁家。所陪客皆1938年所識,撫今思昔,不勝感慨。”梁,指梁斌。
1975年3月記:“這是和平環境,這是各色人等,自然就有排擠競爭。人事紛紜,譭譽交至。紅帽與黑帽齊飛,讚歌與咒罵迭唱。嚴霜所加,百花凋零;網羅所向,群鳥聲噤。避禍尚恐不及,誰肯自投陷阱?遂至文壇荒蕪,成了真正無聲的中國……”
1975年4月27日晚記:“昨夜夢見有人登報,關心我和我的工作,感動痛哭,乃醒,眼淚立幹。”
1975年5月16日記:“陰曆四月初六也,為餘生日,與小女共食麵。年六十三歲,身德不修,遭逢如此,聊裝舊籍,以遣情懷。”
1975年5月31日記:“昨夜忽擬自訂年譜,然又怯於回憶往事。不能展望未來,不能抒寫現實,不能追思過去。如此,則真不能執筆為文矣。”
1975年10月6日夜記:“……餘倖存於九死,徘徊於晚途,一燈之下,對此殘編,只覺身遊大霧四塞之野,魂飛驚濤駭浪之中。”
1975年11月13日記:“大風寒甚,心躁如焚……”“從熱愛現實到熱愛文物,即旅行於陰陽界上,即行將入墓之徵……”這是他在一本題名《北齊張肅墓文物圖錄》的書皮上寫的。
1975年12月11日記:“嗚呼,荊棘滿路,犬吠狼嗥,日暮孤行,只可披斬而進也。”
1975年12月19日燈下記:“餘既於前夜哭罵出聲,昨夜又夢辭職遷居等事。而慷慨助我者,則為千里。千里平頭,揚揚如常日。此蓋近日感寡助之痛,而使故人出現於夢境也。……”
1975年12月25日燈下記:“……十餘年人事滄桑,往事亦多不堪回首。而餘尚在人間,並於燈下讀書作字,憶及生者逝者,心如木石,不知其所感矣。”
1976年2月7日記:“……餘之無聊賴,日深一日,四顧茫茫,即西天亦不願去。困守一室,不啻劃地為牢。裁紙裝書,亦無異夢中所為。”①……
這些“書衣文錄”,斷斷續續地畫下了一顆高尚、善良的心靈在特殊年代裡留下的軌跡。
這同時也是一顆純潔、靈敏的心靈,它像一面感光度極好的鏡子,映出了某些歷史事件在人的心靈上的投影。沒有勇氣,沒有正直、善感的氣質,不會有下面的記錄。那是在周恩來總理逝世的最初幾天。
1976年1月9日記:“今日總理逝世。斯人云亡,邦國殄瘁。
“幫我做飯的,為一農村婦女,聞周逝世,抽咽失聲。曰:他是好人。人心如明鏡清泉,雖塵積風擾,不可掩也。”1976年1月11日燈下記:“世界輿論:亞洲一盞明燈熄滅了。謂周之逝。強忍熱淚聽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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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通社稱:中國無周,不可想象,然已成鐵的事實。“另一外人斷言:無人能夠代替他。
“另一外人評述:失去他,世界就和有他時不一樣了。“共同社題:北京市民靜靜地剋制悲痛的心情,排隊購買訃告。”
同日燈下又記(這一條是記在《范文正公尺牘》的書皮上):“範、司馬為宋名相,讀其書札,可略窺其相業,然與周比,均砂礫耳。
“南政治報謂:周所歷時代,為最暴風雨的、變幻無窮的,半個多世紀。”
同日燈下又記:
“無失言,無失行,光明磊落,愛護幹部,大公無私,獻身革命。威信樹於民心,道義及於國外,此周也。”1976年1月13日記:“今晚至鄰居看電視:向總理遺體告別。
“餘多年不看電影,今晚所見,老一代發皆霜白,不勝悲慼……”
不消說,在一個十分嚴峻的年代裡,記下了這些事件,也就是記下了他的政治態度、政治認識。
1976年,很自然地形成了一個歷史的“門坎兒”:在這以前是一個時代,在這以後,又是另一個時代了。
這一年可記述的事情太多,連老天爺也不甘寂寞,它以自己令人恐怖的、不可駕馭的巨大力量,參加了干預歷史的行列,製造了一個駭人聽聞的唐山大地震,餘威所及,京、津為之震顫。
對於這次地震,孫犁印象十分深刻,他在和人談話時說:1976年秋季,我還經歷了大地震。恐怖啊!我曾想寫一篇題名《地震》的小說,沒有構思好。那天晚上,老家來了人,睡得晚了一些,三點多鐘,我正在抓起表看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