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聞文章有不當為者五:苟作一也,循物二也,欺心三也,蠱俗四也,不可以示子孫五也。今之作者,異乎吾所聞矣,不以所不當者為患,惟無是五者之為患。
這都是剛剛粉碎“四人幫”以後的事情。他所說的“不語怪力亂神”,他借古人之筆,所指摘的“苟作”、“循物”、“欺心”、“蠱俗”、“不可以示子孫”這五種不應該有的行為或現象,都在過去的年代裡是非顛倒地,反常態、反理性地發生了。孫犁這樣強調它們,自然是希望以後不要再出現類似事情。
結果如何呢?實事求是地說,並不總是令人滿意的。例如,他讀了一些詩,他也主張“詩貴有我”。他曾說過,李白、杜甫如果沒有自己的東西,就不成其為李白、杜甫了(大意)。但是,他漸漸看出,有些詩是把“我”神化,無限制地擴張“自我意識”,實際是以自我為中心,觀察、判斷一切,並不斷神化自己的天才、靈感、膽量。結果,出現的不是詩,只能說是一種症狀:這種詩,以其短促,繁亂,淒厲的節拍,造成一種於時代、於國家都非常不祥的聲調。讀著這種貌似“革新”的詩,我常常想到:這不是那十年動亂期間一種流行音調的變奏和翻版嗎?從神化他人,轉而為神化自我,看來是一種新的探索,新的追求。
實際上這是一個連貫的,基於自私觀念的,喪失良知的,遊離於現實和人民群眾之外的,帶有悲劇性質的幻滅過程。①
這些年來,他讀了許多中、青年作家的新作,對於他們作品中的新穎獨到之處,一一給予了熱情的肯定。僅是他發表文章加以評論、介紹的作家,就有十餘位之多,如劉紹棠、從維熙、劉心武、林斤瀾、宗璞、李oe省⒓制槳肌⑻��②容、張賢亮、鮑昌、鄧友梅等等。其中,大部分還曾經是他的座上客。
他並不守舊,如對於弗洛伊德的學說,他還是比較早地提醒人們注意肯定其中合理的價值,只是到了後來,他看到許多人以談論弗氏學說為時髦,並形成一股“弗洛伊德熱”的時候,便不再湊這個熱鬧了。
關於這一點,1988年,天津市社會科學院的傅正谷,曾在報上發表文章,題目就叫《孫犁與弗洛伊德》②。這位作者說:幾年前他從書店購書後去看望孫犁,孫犁問他買的是什麼書,他說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論》,於是,便引出了孫犁的下列議論:“弗洛伊德此書三十年代就曾出過,弗氏理論在西方亦早成舊論,今人不察,以為是什麼新的東西,更下者,只得其皮毛而不深解其意,便大談以充時髦。實在,弗氏理論是兼有其合理成分和謬誤之處的(大意如此)。”下面是這位作者的話:“……1979、1980兩年,他又連續三次論及弗氏。要知道,那時弗氏著作尚未大量翻譯出版,那些認為孫犁保守論者和以新潮人物自居者,面對這一事實又將如何看待、作何感想呢?”
在文化問題上,孫犁不是一個鎖國論者或保守論者。相反,差不多還在十年以前,他就批判了這種現象:“因為文化長期落後,鎖國政策破滅,一旦接觸外界進步文化,就不能抵禦,就迷信崇拜,不能與之較量、戰鬥。”①這雖是就清末講的,也仍然沒有失去現實的戰鬥鋒芒。關於學習外國文化問題,他這些年來講得不算少了,他甚至於在給一個作家的信裡提出:“要寫中國式的散文,要讀國外的名家之作。”②顯然,他把這看成了一條經驗。他說,他極喜愛泰戈爾的散文。不過,“淤塞過久,一旦開放,泥沙俱下,百貨雜陳,必然出現蕪雜的局面”③,這也是人們想象得到的吧。這是一種新的文化環境,與孫犁過去遇到的完全不同。他注意到了周圍發生的變化,做為一個清醒的、從不盲從的、擁有自己的獨創風格的作家,對周圍的一切,他必然採取分析的態度。
因此,在這些年來,人們從他那裡常常可以聽到一些不同流俗的、甚至是空谷足音式的議論;同時,也正因此,不免在他身旁捲起一股小風雲——學習外國嗎?這很好,但是,“翻譯文學作品,不能與引進生活資料等量齊觀。文學藝術是精神、道德、美學的成品,不能說外國現在時興什麼,暢銷什麼,我們就介紹什麼。首先要考慮的,是我們民族、社會需要什麼作品,什麼作品對它的健康發展有益。這才是翻譯家的崇高職責。”①“假若冒充時代的英雄豪傑,竊取外國人的一鱗半甲,今日裝程朱,明日扮娼盜,以迎合時好,獵取聲名,如此為人,尚且不可,如此創作,就更不可取了。”②鼓勵新人新作嗎?這當然應該(孫犁自己就是這麼做的),但是,必須實事求是,不能一味地捧。而“有些文章,吹捧的調子越來越高,今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