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現在,聽著那些誘人的鼾聲、磨牙齒的聲音,再次感到孤立無援起來。我洗了澡,很乾淨,用了植物氣味的沐浴露,我蜷縮在被子裡面的時候,眼睛還緊緊盯著那個銅的門把手,我希望它被旋轉,希望門開啟,然後他能夠進來,靠在我的身邊,於是我一直醒著,等客廳裡面的燈滅了,等衛生間裡再次響起歡快的水流聲,等浴缸裡最後一滴水流乾淨了,等到整個夜晚都安靜下來,等到他真的睡著了,我還是醒著,雖然我知道他不可能進來。
“其實我與他除了真的上床其他什麼都做了,我在精神上早就已經不是處女了,可是他不承認,我們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他感到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只是因為我還是個身體上的處女,我恨極了他這一點。”忡忡這樣對我說過。我現在想起這些來,覺得好笑,可是又笑不出來,我在床上翻來覆去,聞著這整個房間裡陌生的氣味,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
他要借錢給我,讓我去把房東的錢給還清了,我先是不肯,但是也沒有辦法,我存摺裡面的錢正好可以還清所有的房款,但是這以後就還是沒有錢了,還是需要他的幫助。這種感覺不好,就像與燦爛住在一起的時候。其實我是很害怕別人的恩惠的,他說他不缺少錢,這我知道,過去那些書給他賺到了足夠的錢,可是我心裡總感到抄襲別人作業的那種不安穩,這叫我極其厭惡自己,厭惡自己無所事事地每天消耗時間。消耗時間終於已經成為一種罪孽,我每天睡到中午昏昏沉沉地醒過來就感到沮喪,希望這一天從頭來過,可是每一天都不見得有什麼新的起色。我常常能夠看到南方的山坡,我走在清涼的傍晚,都會看到南方的山坡,好像面前的那些高樓都能夠變成樹林和湖泊,好像我、小夕和艾蓮穿著比基尼正從山坡上奔下去,嬉笑打鬧著光腳從身邊跑過。
可我竟然也胖了,那套比基尼在幾次搬家的途中掉了,就算是在,或者也是擠不進去了的。我整日整日地坐著或者是躺著,滿懷心事,肚子上面堆著一厚圈的脂肪,大腿變粗了,過去舊的胸罩幾乎都不能夠用了,我很少照鏡子,想象著自己在緩慢地變成一個難看的胖子,也不想去做絲毫的努力,這漫長的時間裡面,我不知道要為了什麼樣的事情而努力。
他陪我去還錢,我們步行到我住過的房子那裡,是傍晚,我用鑰匙開啟信箱,把錢塞進去,裡面還躺著一封不知道什麼時候寄過來的信,右下角寫著內詳,我關攏信箱,把鑰匙也扔到裡面去,給房東掛了個電話。
走在路上我拆開信來,是完全陌生的字跡。
我該是會永遠地記住那個黃昏的,那個黃昏,我走在北方的馬路上,風沙很大,我慢慢地把手裡面的這張信紙合上又攤開,看幾行再合上,再攤開,呼吸困難,好像是在中學的操場上運動會跑八百米,操場很小,要跑五圈半才會跑完,通常在第四圈的時候我就已經感到手腳都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的了,操場上那些正在打球和嬉笑的人都變得不真實起來,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在接近終點的時候,只看到窄窄的跑道兩邊,同學們都靠過來,叫著,但是聽不見,耳朵裡面單單是自己的肺在喘息,還有風的聲音,那次我正好來月經,卻還是倔強地要跑,結果根本沒有跑到終點,就眼前一黑,我在昏過去的前一秒鐘想的是,後面跑上來的同學千萬不要踩在我的身上。
我看到J先生湊近了我,拼命地跟我說話,我張口結舌,我拽住他的胳膊,拉著他襯衫的袖子,緊緊地拉住,我記得我還跟他說了一句話,我說:
“對不起,我想我要昏過去了。”
“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蕩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花兒香,鳥兒鳴,春光惹人醉,歡歌笑語繞著彩雲飛。”這是我們在高三畢業典禮上唱的歌,我們坐在學校附近的小電影院裡面,臺上破破的喇叭用尖厲的聲音放著這首曲子,而底下的同學和老師在散發著濃郁煙味的電影院大廳裡面哭成了一團。我和很多同學擁抱,一邊在尋找著小五的影子,但是太亂了,所有的人都在那些條形的椅子中穿來穿去,我們剛才進行了詩朗誦,還看了電影,第二天就是高考了。我在擁擠的走廊裡面跑來跑去,不時地撞見那些以後都再也沒有見到過、完全忘記了名字的同學,像大人般地握手,惜別,心裡只惦記著小五,在哪裡啊。後來我發現他站在臺上,站在一架破破的風琴邊上,像是要表演節目似的站了一會兒,他還是穿著校服,脖子裡面繫著古怪的領帶,他站了一會兒,拎起書包扭身從安全通道走了。就這樣,我們倉促地畢業,張燈結綵地走向未來。在我昏過去的三分鐘裡面我腦子裡面盤旋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