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曲子:“啊年輕的朋友們,美妙的春光屬於誰?屬於你,屬於我,屬於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信是小五的女友寫來的。小五回到南方去以後根本就沒有收到我寄過去的信,那個時候他就已經走了,他的女朋友收到我的信,並且給我回了信,語句很簡單,但是字組成句子以後每行都具有殺傷力,我這才知道原來小五一直跟其他女孩子有來往,在這些年間他從來沒有停止過投入其他女孩的懷抱。而他女友則一廂情願地以為那都是我,我無法解釋,小五確實來過北方找我,但是他是到了最後才說愛我的。那些簡單的字句裡面充滿了憤恨和怨氣,她看了我的信一定以為我就是那個小五多年來隱秘的情人,而其實連我都不知道那些女孩子是誰。可是我已經不需要再去解釋了,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我記得他的女朋友,那個嬰兒肥的女孩子,小五告訴過我我們倆是一個星座的,雖然她把所有的恨都瀉在了我的身上,但是我卻覺得我握著信,我們倆在此刻是惺惺相惜的,她言簡意賅,字字悲痛,我被她巨大的愛和恨震撼了。
這一年,我離開南方山坡兩年,距離中學畢業典禮六年,小五死於煤氣中毒,他是我蒼白的陽光少年,卻死於這樣面若桃花的死法,一定很不公平。
小五死了小五死了小五死了。
我醒過來時趴在J先生的肩膀上面,他正揹著我向前走去,我胖了,變得很沉,於是我一
下子徹底驚醒了,我跳下他的背,他盯著我,說:“我喊不到計程車,以為你要死了,你嚇死我了。”
“我死不了的,我痛經。”我緊咬著嘴唇說,痛經永遠是個掩飾一切的最好理由。
“我昏過去多久?”
“三分鐘。”
“可是我做了很多夢,好像是一段特別長的時間,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突然很害怕,萬一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多年怎麼辦?”我手裡已經沒有了信,我去摸口袋,信紙被攥得緊緊的,攥成一顆核桃般塞在了衣服口袋裡面。我從J先生的臉上看到了緊張,我皺成一團的心臟被這種緊張稍微撫開了一下,但是又立刻縮起來,緊縮,縮成石頭。我試圖去握他的手,他沒有抽回去,於是我握著他的一根指頭,走回家去。
晚上我在廚房裡做菜,煎魚,炒青菜,燉排骨湯,滴著水的魚下油鍋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去躲,我撩著袖子,有滾燙的油飛濺到我的胳膊上、臉上,好像怎麼都不夠疼似的。然後我們坐在桌子邊上看新聞,看新聞的時候我想,我們每天都看新聞,小五走了的那天,新聞裡面講了些什麼呢,我不記得了,記憶太脆弱了。J先生幫我從超市裡面買來很多女孩子愛吃的小零食,牛肉乾、麥麗素、果凍、薯片和整包的香瓜子,他不知道我是不吃零食的,他和馬肯一樣不知道我從來不買零食給自己,我從來不曾像個普通女孩那樣從超市裡面拎很多很多的食物回來填補自己,但是我開啟房門看到放在走廊裡面的塑膠袋時還是歡快了一下。J先生在沙發裡面閱讀,每到夜晚他就好像是一個跟沙發連在一起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漠不關心。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那些話每天每天地積累起來,簡直要把我壓垮了。我拆了包瓜子站在陽臺上面,深夜了,我們完全像是兩個跟這個社會脫節的人,晝夜顛倒,看起來既孤苦伶仃又相依為命。可我知道其實全不是如此,只有我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地抓住他,抓緊他,還擔心他知道,他卻並非要與我相依為命。
我趴在陽臺上面,周圍那些小花盆裡的植物默默地吐著微不足道的香氣,水在滴,我的腦子裡突然又冒出袁枚的句子來,中學裡面我們在紙上默寫千遍萬遍,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可能錯,到後來那些句子像是生在了舌頭上,生在了身體裡面,到最後,過去背的古文都只剩下隻言片語,卻只有《祭妹文》怎麼樣都忘不掉,好像早知道有一天會派上用場。那麼小五,再跟我一起背誦一段好麼,他喜歡那段回憶妹妹活著時抓蟋蟀和兩小無猜唸書的那段,而我則喜歡袁枚的感慨:“嗚呼痛哉!早知訣汝,則予豈肯遠遊?即遊,亦尚有幾許心中言,要汝知聞,共汝籌畫也。而今已矣,除吾死外,當無見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見汝,而死後之有知無知,與得見不得見,又卒難明也,然則抱此無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小五,為什麼你要再次離開我,你已經愛上我,卻還是離開我們共同的隧道。
我自己背誦著,卻好像可以聽得到小五的聲音,附和著我,不可捉摸。我把瓜子殼往底下的屋簷上扔去,一兩隻老鼠迅速地從屋簷壁上竄過去,兩小團陰影迅速地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