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被宮女們攙扶下馬車,放眼處,是那麼熟悉的面孔:張娘娘,紅雲,紅霞等人。
她們都是一身素服,哭得淚人兒一般,緊緊攙扶著她:“娘娘,娘娘……您可終於回來了……”
芳菲的臉上一點淚水都沒有,十分默然。
彷彿淚水早已在青州的那間屋子裡流乾淨了。
一陣北風吹來,刮在臉上,跟刀割一般生疼。眼眶那麼幹澀,她沒有說話,只是邁步往裡面走。
皇宮內外,到處是紙紮的花束,跟銀白的世界混成一團,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了這獨一無二的唯一的顏色。
沿途,到處是跪下去的宮女太監,每個人都是一身素服。
終於,走到了立正殿的門口。
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跪滿了一片呼天搶地的後宮妃嬪。這些,都是羅迦最早的妃嬪,她們中好些人已經年過四十了,所以,一直留在後宮頤養天年。
羅迦生前,她們不曾怎麼受寵,死後,當然也不曾感到多大的悲哀。但是,此時此刻,她們的淚水卻是真實的——因為,按照鮮卑人的慣例,她們中的一些人,意味著將要為先帝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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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剛剛回來,還沒來得及頒佈陛下的遺命,治喪委員會也還在商議之中,畢竟,皇帝的遺言,只有他們幾個人知道,隨時更改,要捏死一些看不順眼的妃嬪,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火殉7
治喪委員會的頭號人物,當然是乙渾。所以,她們的親屬們正在急急忙忙地上下打點,希望能讓她們逃過這一劫。
生前,她們是鮮卑貴族結交權貴,為家族獲取榮耀的機器,現在陛下死了,她們當然也思索著如何能夠全身而退。
一看到皇后,眾人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因為,按照鮮卑人的規矩,一般是漢人妃嬪殉葬,鮮卑妃嬪治理後宮。而皇后,便是正宗的漢人。
此時,所有人都抬起頭,看著對面雪地裡,落滿了滿頭雪花的皇后,她面色慘白,形容枯槁,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隻紙鳶一般。
“參見皇后……”
芳菲看著這一群陌生的面孔,默然好一會兒,才淡淡道:“你們都下去吧,陛下遺命取消了殉葬制度……”
眾人的哭泣聲忽然停止了。
她們是在害怕,為自己的命運而害怕。忽然聽得這樣的一聲特赦令,無不欣欣然。
芳菲獨自走進了立正殿。
身後,是頭髮上掉落下來的層層積雪,晃動在地上,一步一個腳印,拖得老長老長。
嬪妃們慢慢站起來,各自散去。
立正殿裡早已生了火爐。
芳菲走進去,習慣性地在地毯上坐下。
所有宮女們都平息凝神。就連張娘娘都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一杯滾燙的熱茶遞來。她端起,喝了一口,又放下。
心裡一點也不曾暖和,只是呆呆地看著旁邊鋪開的花貂發怔。
“芳菲,等我們有了孩子,就一家三口拿了這個花貂出去玩兒……”
“芳菲,如果是個女孩子,就讓她住在立政殿,女孩子膽小……”
她悚然心驚,抬頭,想看看到底是誰在耳邊說話。
可是,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茫茫的一片白。
就連立正殿裡面,也是一種雪白的死亡的氣息。
火殉8
她多次想過,自己去青州,就是接陛下回家過年的。不料,去年今日送君出征,今年今日,攙扶亡靈歸來。
纏繞著柱子的白色的紙花。表明著大行皇帝,他已經徹底遠離這間屋子了。
(注:“大行皇帝”是中國古代,在皇帝去世直至諡號、廟號確立之前,對剛去世的皇帝的敬稱。而大行皇后是對剛去世的皇后的敬稱。“大行”就是永遠離去的意思。大行皇帝的諡號、廟號一旦確立,就改以諡號、廟號來作為他的正式稱號。最早見於《後漢書。安帝紀》:“大行皇帝,不永天年。”)
才過晌午,又下起小雪,四周暗沉沉的,彷彿黑夜馬上就要到來。
一名宮女小心翼翼地走進來,跪在地上:“娘娘,皇上求見……”
她一怔,喃喃道:“皇上?皇上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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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是新帝……”
新帝!
也是皇上了。
古往今來,那麼多的皇上,可是,卻再也不是自己要等待的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