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的就捱上幾個耳光,只因為“秋虹哭了”。
於是,“秋虹哭了”,變成家裡一件使每個人緊張的大事。
光宗進了小學,男孩子有了伴,懂得儘量留在外面少回家,常常在同學家過夜。鄉里大家都知道這幾個孩子的命苦,也都熱心的留光宗,所以,那陣子光宗挨的打還算最少。光美還小,不太能幫忙做事。而豌豆花,依然是三個孩子中最苦命的。
學校上半天課。每天放學後,豌豆花要做家事,洗尿布、燒飯、洗衣、抱妹妹……還要抽空做功課。她對書本的興趣如此濃厚,常常一面煮飯一面看書,不止看課內的書,她還瘋狂的愛上了格林童話和安徒生。她也常常一面洗著衣服一面幻想,幻想她是仙蒂瑞娜,幻想有番瓜車和玻璃鞋。
可是,番瓜車和玻璃鞋從沒出現過。而“秋虹”帶來的災難變得無窮無盡。有天,豌豆花正哄著秋虹入睡,魯森堯忽然發現秋虹肩膀上有塊銅幣般大小的瘀紫,這一下不得了,他左右開弓的給了豌豆花十幾個耳光,大吼大叫著說:“你欺侮她!你這個陰險毒辣的小賤種!你把她掐傷了!玉蘭!玉蘭!你這狗孃養的!把孩子交給這個小賤人,你看她擰傷了秋虹……”
“我沒有,我沒有!”豌豆花辯解著,捱打已成家常便飯,但是“被冤枉”仍然使她痛心疾首。
“你還耍賴!”魯森堯抓起櫃檯上一把鐵鏟,就對豌豆花當頭砸下去。
豌豆花立刻暈過去了,左額的頭髮根裡裂開一道兩吋長的傷口,流了好多血。烏日鄉一共只有兩條街,沒有外科醫生。玉蘭以為她會死掉了,因為她有好幾天都蒼白得像紙,嘔吐,不能吃東西,一下床就東歪西倒。玉蘭夜夜跪在她床前悄悄祈禱,哭著,低低呼喚著:“豌豆花,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死了都沒臉去見你爸爸!豌豆花!你一定要好起來呀!你一定要好起來呀!我苦命的、苦命的、苦命的孩子呀!”
豌豆花的生命力是相當頑強的,她終於痊癒了。髮根裡,留下一道疤痕,還好,因為她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遮住了那傷疤,總算沒有破相。只是,後來,豌豆花始終有偏頭痛的毛病。
這次豌豆花幾乎被打死,總算引起了學校和鄰居的公憤,大家一狀告到里長那兒,里長又會合了鄰長,對魯森堯勸解了一大堆話,剛好那天魯森堯沒喝醉,心情也正不壞,他就聳聳肩膀,攤攤手說了句:“算我欠了他們楊家的債吧!以後只要她不犯錯,我就不打她好了!”
以後,他確實比較少打豌豆花了。最主要的,還是發現秋虹肩上那塊引起風暴的“瘀血”,只是一塊與生俱來的“胎記”而已。
可是,豌豆花的命運並沒有轉好。因為,一九五九年的八月七日來臨了。
第六章一九五九年的八月七日。
最初,有一個熱帶性的低氣壓,在南海東沙群島的東北海面上,形成了不明的風暴,以每小時六十海哩的風速,吹向臺灣中部。八月七日早上九時起,暴雨開始傾盆而下,連續不停的下了十二小時。
在臺灣中部,有一條發源於次高山的河流,名叫大肚溪,是中部四大河流之一。大肚溪的上流,匯合了新高山、阿里山的支流,在山區中盤旋曲折,到埔里才進入平原。但埔里仍屬山區,海拔依然在一千公尺以上。大肚溪在埔里一帶,依舊彎彎曲曲,迂迴了八十多里,才到達臺中境內,流到彰化附近的烏日鄉,與另一條大里溪匯合,才蜿蜒入海。
這條大肚溪,是中部農民最主要的水源,流域面積廣達兩萬零七百二十平方公里,區內數十個村莊,都依賴這條河流生活。在彰化一帶,大部分的居民都務農,他們靠上帝賦予的資源而生存,再也沒料到,有朝一日,上帝給的恩賜,上帝竟會收回。
八月七日,在十二小時的持續大雨後,海水漲潮,受洪流激盪,與大肚溪合而為一,開始倒流。一時間,大水洶洶湧湧、奔奔騰騰,迅速的衝擊進大肚溪,大肚溪沿岸的堤防完全沖垮,洪水滾滾而來,一下子就在平原上四散奔瀉,以驚人的速度,淹沒土地,捲走村舍,沖斷橋樑,帶走牲畜!……
而許多猶在睡夢中的農民居民,竟在一夜間妻離子散,喪失生命。
這夜,豌豆花和妹妹光美睡在小屋裡,弟弟光宗又留在一個同學家中過夜。由於大雨,那天沒有上課,豌豆花整天都在幫著做家事,帶弟妹、洗尿布,雨天衣服無法曬在外面,晚上,整個屋子裡掛滿了秋虹的尿布,連豌豆花的臥房裡都拉得像萬國旗。秋虹跟著父母,睡在隔壁的臥房裡,魯森堯照例喝了酒,但他那夜喝得不多,因為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