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哀哭良久。打她生下來,不曾見她這樣劇烈地大哭過。
雨兒一直坐在妞妞身邊,緊握妞妞的小手。我看見她緊鎖眉頭,知道她忍無可忍,但仍竭力忍耐。我也是這樣。剛離開小屋,她就含淚道:
〃那個巫婆,手這麼重,妞妞怎麼受得了!〃
妞妞與所謂〃佛家功〃的緣份就此告終。
不知是否巧合,在這次〃組場〃之後〃;妞妞的病立刻惡化了。從次日起,她哭鬧不安,精神委靡,不進飲食,時常昏睡。接著,三天三夜沒有睜眼,左眼瞼紅腫,流淚不止。
在雙目緊閉三天三夜之後,這天夜裡,妞妞躺在小床上,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睜開一隻右眼,睜得大大的,明亮有神。但左眼皮紅腫得厲害,睜不開,呈一條縫。三天來一直悲苦的面容,這時也顯安寧了。
白天,她仍委靡,軟綿綿地依在大人懷裡,偶爾睜一下右眼,小手鬆弛著,不似往常緊攀大人的衣襟。
又是深夜,我抱著她,在屋裡走動。她閉著雙眼,左眼皮腫得像核桃。忽然,右眼又睜開了,定定地望著我。睜了好幾回,都這麼凝望著我。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模樣似曾相識,使我想起她出生那天醫院走廊裡的一幕。厄運有時竟有如此可愛的預兆。
那隻睜不開的眼睛裡正在完成一個可怕的轉變。醫生診斷,一是腫瘤在迅速增殖的同時大量壞死,造成無菌性炎症,二是眼壓升高,出現青光眼症狀。她一定很痛,常常皺著眉頭,緊閉雙目,扭動小身子,像一頭受傷的小動物那樣發出慘烈的嚎叫。
此時此刻,她的確是一頭小動物,正在被一隻無形的手一刀刀宰割。她的痛苦沒有語言可以傳達,完全被封鎖在那弱小的軀體內。
醫學所做的唯一事情是朝她眼裡滴幾滴降眼壓藥,朝她嘴裡灌幾匙消炎藥。
炎症時起時伏。有一天,炎症暫時消退,妞妞忽然睜大兩隻眼睛,那隻左眼已經面目全非,玻璃體渾濁,瞳孔消失,一隻灰濛濛的眼球泡在日夜不幹的淚水中。
我看到了地獄。
即使在這些烏雲密佈的日子裡,妞妞的海灘依然有陽光燦爛的時辰。死神玩弄她於掌心之上,但只要它稍稍鬆手,妞妞又發出了天使的笑。
白天,病魔把妞妞折磨得整日軟綿綿地閉目似睡非睡。可是,往往到了夜晚,她那委靡了一天的小身體便突然恢復了生機。雲破天開,露出一小塊晴朗的藍天,她睜眼笑了。她的笑眼彎彎的,恰似破雲而出的月牙。
雨兒給妞妞喂藥,在她脖子上墊一塊紗布,她立刻靈巧地抓起紗布朝地上一扔。再墊,再扔,屢試不爽。她知道墊紗布沒有好事。我們都笑了。她聽見我們笑,也咧嘴笑了。
雨兒用小毛巾碰妞妞的嘴角,邊碰邊喊:〃不給吃!不給吃!〃她知道是在逗她,笑得那樣瘋,小身子拼命抖動。
我抓住妞妞的小手朝我嘴裡送,喊道:〃真好吃!真好吃!〃她開懷大笑。當我再次抓起她的小手時,她就斜眼注視著我,一旦我喊出她期待的那句〃真好吃〃,就立刻報以大笑。
由於腫瘤和炎症的發作,她事實上不能久笑,一久就眼痛難受,瞬息之間笑臉會變成哭臉。可是,她依然愛笑。逗她,觸控她,和她說話,她都會大笑。有時她自個兒躺著,也會不住地笑,並且故意用她的笑來逗我們和她一起笑。一旦把我們逗笑,她就笑得更歡了。她的笑純淨,明朗,甜美,沒有一絲陰影和苦澀。縱然臨近死亡,她的生命仍然像朝露一樣新鮮。身受她那樣的苦難,沒有一個成年人能夠像她那樣笑。成年人面對死神也會笑,但那至多是英雄的笑,崇高而不美。
夜晚,妞妞躺在床上,她又使勁朝頭頂上方看,看得那樣專注,那樣陶醉。儘管她的渾濁的左眼已經全盲,右眼底也隱藏著腫瘤,她的雙眼依然轉動自如。她的澄澈的心從被漸漸封死的窗戶的空缺中看出去,使勁看呵看,被她看到的景象迷住了。於是,屋裡響起她的爽朗的笑,一浪高過一浪……
我們守在她的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被她且看且笑的可愛模樣迷住了。
突然,我看到了什麼?她的右眼,那給了她如許快樂的僅剩微弱視力的右眼,瞳孔中黃光一閃!我驚呼一聲,我的心痛哭起來。
可是妞妞,她仍然在看,在笑……
四
妞妞快半歲了,我想給她買一樣玩具。
這時的妞妞,左眼早已失明,右眼僅餘光感,差不多是個小瞎子了,但她同健康孩子一樣喜歡玩具。舉著絨毛大狗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