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走了也就是五六里路,我就走不動了。餓是次要的,就是冷,再加上害怕遇上狼,心裡恐懼,這寒冷就格外壓迫人。我的兩條腿已經凍得透透的,腿都伸不直了,走不成路了。
我姐看我的確走不動了,就背起我走。提籠兒交到我手裡。她的手攬著我的腿。
我姐那年十七歲,個子大,但終究是捱餓的人,走一截也乏了,越走越慢,後來站下了,放下我緩一會兒。她說,這怎麼辦呀,路還遠著哩,我也乏了。我沒喘。喘啥哩,我成了我姐的拖累了!我抽抽噎噎地哭起來。我腦子裡就想著一個問題:今晚上不是叫狼吃掉就是凍死,再也看不見娘了!
就在我抽抽搭搭哭的時候,我姐突然說,拴娃,你看,那是不是一盞燈?
這是臘月二十幾的日子,天剛黑月亮就下山了,山山窪窪一片漆黑,我根本就看不見哪裡有一盞燈。姐說:
你看,在半山坡上,有一點亮光呢。
我按著姐指定的方向看,果然看見了一點點黃色發亮的東西。憑經驗判斷,那裡有一間房子,房子裡點著燈,燈光照在窗紙上。姐說;
走,到那達緩著去。
姐揹著我從陡坡上往下溜了一截兒,出現了坡地的塄坎,在一塊坡地的邊上出現了幾間房子。一隻狗叫起來了。是個羊圈。我姐說。
那時候農村的人家早不養狗了,狗吃糧食,只有生產隊的羊圈才養狗,而且是山坡上攢糞的羊圈才養狗。會寧縣和我們通渭縣一樣,山多川少,莊稼地都在山坡山樑上,為了往地裡背糞方便,很多羊圈建在離村莊很遠的山坡和山頂上。
這個羊圈就是在靠近山樑的山坡上,一間大棚子圈羊,旁邊還有兩間放羊人的住房和草窯。聽見狗叫,房門開了,一片黃色的燈光灑到門口,一個人走出來問了一聲:做啥的?
我姐忙說,要饃饃的。
要饃饃的?那人反問了一句,接著又說,三更半夜的你們要饃饃哩!
老大大,我們是往靖遠去哩。走到北邊的山樑上看見狼了,不敢走,折回來了。
放羊的說,你還揹著個人?
姐回答:是我兄弟。老大大,我兄弟凍零幹[21]了,你叫我們在你房裡緩一下。
去去去,我這裡沒處住。
放羊的大聲說完轉過身去就要關門,但我姐緊躥兩步用身體抵住了門板。我理解姐姐的心情:真要是被那人拒之門外,我們可就麻煩了,因此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同時我姐又說,老大大,把我們留一夜嘛。
但放羊的吼開了:哎,你還進來了?出去!出去!誰叫你進來的!
但我姐擠了進去說,老大大,求你了,叫我們緩一下嘛。
那人還是吼,誰是你的大大!出去!出去!出去!
姐姐不僅不出去,反而把我放下了。我因為腿凍得沒了知覺,一放下就跌倒了,坐在地上,咚的把地砸得響了一聲。這時我看清了,這個放羊人大概四十歲的樣子,一臉鬍子,很兇的樣子。但姐姐不害怕,姐姐和我被人罵慣了:滾!走開!這樣的話我們一天不知道要聽見幾次。所以姐姐放下我之後繼續央求:
老大大,叫我們緩上一夜嘛。沒處去呀,這荒山野嶺的。你看,我兄弟已經凍得站不住了。
放羊人還是不鬆口:我管你站住站不住哩!我這麼小個房,這麼小個炕,你們兩個人一睡,我到哪裡睡去!
的確,他這間房子很小,二三尺寬的一條地,不足四尺寬的窄溜溜炕。我姐忙說:
老大大,留一下我們嘛,可憐可憐;我們不上炕,就叫我們在地下蹲一夜也行。
可能是我姐說的在地上蹲一夜也行的話打動那個放羊的了,那人在炕上坐下了,打量著我姐問起話來:你們是哪達人?咋到這裡來的?
對於這一類的問題,我和姐姐一天不知道要回答幾次,而且都是說實話——我們是通渭第三鋪公社的人,我爺餓死了,我大餓死了,家裡剩下我奶、我媽和一個妹子,我們姐弟三個人出來要飯,二姐又丟失了,不知死活……而且,這天我姐還說起了我二爸、三爸和四爸家的情況,三爸死了,三媽到陝西要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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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8)
我姐要飯有經驗了,為了打動人心,得到同情,一說起來就痛哭流涕,往往就是最嚴厲無情的人,聽了也為之動容。所以這天我姐說完,那個放羊人就不攆我們了,還說噢,你們家這麼可憐!
於是,我姐把我從地上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