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裡有炕。這天華家嶺的管理幹部安排拴拴和姐和其他的娃娃們睡在炕上,大人們睡在地下。半夜裡,拴拴身旁睡的一個小娃娃沒氣了,沒人往外扔。門從外邊鎖著的,誰也出不去。早晨管理幹部開門進來,看死娃在炕上躺著,把一個大人罵著叫抱出去撇了。那人撇完死娃回來,管理幹部說,今天三十了,車肯定是來不了啦!做飯的也回家過年了,沒人燒湯了。你們都自己走,想辦法回家吧!
華家嶺(4)
本來剩下的人就不多了,離開收容所走了一陣,出了新站,拴拴和姐身邊也就剩下袁家溝的那一家人了。雪厚得很,走起路來特別吃力,只聽見咯吱吱的腳步聲,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還有寒風的嘯叫聲。拴拴和姐與那家人沒有走散,是因為兩家人都住在第三鋪公社,相距很近,動身之前兩家人就說好的,一搭兒走。
他們走的是華雙公路。這是一條以華家嶺新站為初始站,透過馬營公社所在地馬營鎮,再經過錦屏公社、通渭縣城、碧玉公社……進入秦安縣再去陝西省雙石鋪的跨省公路。從華家嶺新站到馬營鎮二十公里,山大溝深,汽車路就在高高的山樑上逶迤旋轉一路下坡。
他們計劃這天要走到錦屏公社的坡兒川,總共是距新站三十多公里,但是走了不到十公里,那個男人就走不動了。婆娘娃娃們停下來等。等他跟上來時,瘦瘦的臉黃臘臘的,鼻樑上一道白印印直通到額頭上。緩一下再走,男人又落後了,幾個人站下來又等。這樣數次,那男人站下來喘息,說:
不行了,我走不動了。
拴拴的姐有點著急:這麼走,啥時間能到家?
那婦女也是黃渣渣的臉色,也是走得氣喘吁吁。看出拴拴的姐不耐煩了,替丈夫解釋說,餓的,前天一個猛子走了###十里路,乏勁沒緩過來,今天一口湯也沒喝上。
拴拴姐說,強掙著走這梁也要走下去,到馬營再緩著。
那婦女說,實在是餓了。
拴拴姐說,哪一個不餓?要強掙著走嘛。
那婦女說,丫頭,男人比不上女人娃娃,餓起來餓得勁大[9]。
拴拴姐說,這咋辦呢,才走了十幾里路?
拴拴姐說完這話,扭過臉去朝著山樑旁的深溝看著,心裡想這事該如何處理。很快地她就在心裡作出了決定,就彎腰放下胳膊彎兒上挎的提籠兒,又摘下挎在肩上的一個面口袋。自打從會寧縣城出來,這兩天又背糧食又燒湯,她和民政局管伙食的那個幹部混熟了。昨天晚上燒湯的時候,那個幹部把###斤穀子面連同裝面的口袋遞給她了,說丫頭,明天食堂就不燒湯了,我們也要回會寧家裡過年呢。這幾斤面你拿上,領上你的兄弟回家去。當時她快樂得臉上都放光了,一聲接一聲地叫著大大說,你拿回家去吃嘛。那個幹部說,丫頭,這是公家的,你拿走沒關係,就是預備下叫你們吃的嘛。我拿回家可就犯錯誤哩,可不敢拿!她接過麵粉之後,昨天在灶房裡就找了根麻繩紮緊了袋口,另一頭紮在面袋底上;今天上路的時候,麻繩搭在肩膀上,面口袋吊在腋下,就像是挎著個書包。她再把提籠兒挎在胳膊彎兒裡擋住人們視線,於是,不盯著看的人就發現不了她揹著###斤麵粉。
昨天往口袋上拴麻繩的時候,她還把提籠裡的幾個胡麻面饃饃也放進面口袋裡去了。此刻她背對著那一家人解開了袋口上的麻繩,伸進手摸出一個胡麻面饃饃來。饃饃上沾了些灰黃色的穀子面,她抖了抖,另一隻手伸進去把饃饃上粘著抖不下來的穀子面抹進面口袋,轉過身把饃饃遞給那個男人說:
你把這個饃饃吃上。
一開始那個男人沒太在意她的舉動,當她解開口袋抹去饃饃上的穀子面的時候,那個男人的眼睛才注意起她的手來。她把饃饃遞過去,男人的手就抖得啪啦啦的接住了。嘴裡說了一句很感激的話:
丫頭……大姐姐,我怎麼報答你哩……
拴拴的姐姐說,報答啥哩。你吃上了我們趕路。
那男人手抖得厲害,把饃饃舉到嘴上。一開始他伸了一下舌頭,想舔一下粘在饃饃上的穀子面,但他的嘴幹,他便伸著舌頭舔了一下牙齒,又舔了舔唇,然後才用舌尖尖舔了一下饃饃上的穀子麵粉。
生穀子面有點甜味,他的舌頭在嘴裡轉動著,轉了很久。他一定是品出了甜味,且長時間地品味著甜味,香味。接下來他就三口兩口把胡麻面饃饃吞進肚子去了。胡麻是榨油的材料,香得很,且滑潤不扎喉嚨。只是他吃得太猛了,噎住了,他閉緊了嘴伸著脖子鼓著眼睛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