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耳巴說:
“他爹呀,好像有個頭頭,你往外拉拉看啥!”
舒耳巴抓住了一點小包皮,就往外拉,拉得糟蛋大叫起來,像狼一樣慘嗥。舒耳巴沒了主意,冷汗滾滾直下,丟下糟蛋就跑出了門,向村子裡喊道:
“焦(糟)蛋完啦!死(縮)陽症到咱青(村)裡來啦!……”
四
舒耳巴報喪一樣地闖到白家,那魯瞎子正在殺雞作法。作法的千眼篩盤裡放著茶葉、米、火面、桃條等一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一陣響器敲打過後,魯瞎子喚那白中秋道:
“刀!”
白中秋遞過去刀,魯瞎子將那雞頭拉在手裡,手上夾了雞的雙翅,將雞頸的毛拔了乾淨,說聲“殺”,一刀送去,雞頸就切開了,雞血往那神龕上的令牌飛一樣飆去。魯瞎子大聲唱唸道:
“此雞本是非凡雞,太上真君報曉雞,在天上號為金雞,在人間乃為五德,只因白大爺殺生太多,必以你這雞血祭之,才為白家後人除惡驅穢,為我白雲坳解除五厄……我金刀一下,爾等快快隨緣往生無界耶!……”
魯瞎子將事情做盡了,噹啷一聲丟下屠刀。可雞血糊了他一手,他心中知曉,便將那熱黏黏的雞血往白秀棺材上畫去,畫的是幾個誰也不懂的符,端起徒弟白椿送來的清水,含了一口,朝棺材噗地噴去,噴了死者白秀一臉。還口中唸唸有詞道:
“大師金輪王,法水到此了……天尊言,仇人冰泮,冤家債主自消自滅。孤魂等眾,九玄七祖,四生六道,輪迴生死。出離地獄,去往東極天界救苦門庭。救苦地上好修行,只有天堂無地獄。奉請天官解天厄,奉請地官解地厄,奉請水官解水厄,奉請火官解火厄。解結,解冤結,解了亡人冤和孽。亡人有罪罪消滅,亡人無罪早超生哪……咿……”
第三章 死而復生(5)
正念著,雞卻復活了。雞從地上站起來,撲騰著翅膀,頸子口冒著一迭迭的鮮血,有乾的,有稀的,竟走了幾步。爾後,還沒等看傻的人們反應過來,就振開雙翅,飛翔起來。雞撲撲撲撲地在堂屋裡滿天亂飛,人們就去捉。雞飛上神龕,打翻了令牌和蠟燭,又飛向夜壺吊燈,把那火焰撲打得滿屋亂掉,濺到人們的眼裡,讓人亂喊亂叫;又咚咚咚飛到了棺材裡,嘩嘩拍打翅膀,也把那殘存的血水濺到了死者白秀滿臉滿身——那一身鎮長買的化纖西服已是血跡斑斑。魯瞎子聽準聲音就去抓,可雞又飛到他頭上,把血灑了他滿臉,站在他肩頭還屙了一泡屎。魯瞎子慌亂大喊道: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捉住雞子!”
“雞娃子沒啦!雞娃子沒啦!我家焦(糟)蛋雞娃子沒啦!”闖進門來的舒耳巴也著力喊著,與捉雞人撞了個滿懷。
發早喪的儀式開始了!
人們已經把白椿和白丫兒綁在了門前的樹上,怕這些後人的哭聲驚擾了亡者上路。
開始撒米……打火炮……響器一起敲響……趕仗圍獵的牤筒一起吹響!這深山深深的白雲坳子裡,再一次傳出了讓群山萬物萬獸再一次打戰的牤筒聲。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再沒有人能享受到如此浩大的葬禮——獵王死了!
有人把白秀的獐子毛枕頭換成了“雞鳴枕”,把他手上的打狗棍換成了火燒粑粑,將他平時所用之物:虎爪菸袋、牛卵子皮火藥囊、腳碼子、牤筒、香籤筒、獵刀、撓鉤、百年老銃、子彈袋,等等一一丟進棺材。天欲五更,雞鳴沉月,那華幡五色,五方童子就要來接引亡魂了——他們在白家門口已等了三天兩夜。
鐵匠六指一手拿著扁釘,一手拿著錘子,只等棺材蓋蓋上,他就要下錘了。
“別忙別忙!我是縣政府通訊員!”
一個年輕人突然跌跌撞撞,上氣不接下氣地闖進屋來,臉色像一張白紙,大呼大家住手。一屋子的人看他喝下水去,緩過一口重重的、艱難的氣來。看他拿出一個大信封,又從中抽出一份有大紅圓印的紙張來,大吸一口氣,揹著手,沉重地向棺材鞠了一躬,照著紙張沉沉念道:
“神農縣政府辦公室、縣民政局唁函:驚悉水布鎮白雲坳村打虎英雄,紅軍失散人員白秀同志不幸逝世,我們……”
“焦、焦、焦蛋……”吐著惡臭的舒耳巴扒開人群向那個細脖子光腦袋的通訊員喊道。可被人拉開了,示意讓他聽。
“……我們深感悲痛,謹致以深切的哀悼……白秀同志永垂不朽!……”
“啊嗬嗬——啊嗬嗬——”十八個蓋棺的漢子抬起棺蓋正往他們師傅的棺材上蓋去,手卻停在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