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之。屢試不爽的真理。同樣的事,沒人告什麼事也沒有,若有人一告,立刻就全完。如今的單位,尤其是企業,什麼樣的問題查不出來?只要你扳下臉來,要什麼問題就能查出什麼問題,就看你上一級當領導的怎麼掌握分寸了。
李高成昨晚想好的指導思想,也就是想同市委書記楊誠商量商量怎麼掌握分寸,怎麼把握度的問題。兩個正確理解,這是前提;兩個正確對待,這是原則。在這樣的前提和原則下,然後派出調查工作組,既要理順群眾情緒,也要穩住幹部隊伍,只有在這樣的基礎上,才能著手下一步的工作。也就是隻有到了這時候,才能考慮如何把公司運轉起來,如何把公司搞活的問題。
他當時覺得這是個最穩當的策略,也是個最牢靠的辦法,至少不會出了大問題,也不至於會鬧出個什麼大冤案大事端來,惹得人們恥笑,最後讓你自己也下不來臺。
然而當他今天面對著這些再次找來的職工代表、面對著這兩本厚厚的上訪材料時,昨天讓他思之再三的想法和觀點的理論基礎,頃刻之間便動搖了、坍塌了。
面對著這厚厚的一本萬人簽名的請願書,面對著這不知經過多少人明查暗訪、得之不易的調查材料和帳目清單,面對著這麼多工人的呼聲和企盼,面對著如此令人觸目驚心的腐化和如此明目張膽的醜行,雖然這一切並沒有真正開始調查,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認定,但你就能這麼隨隨便便、輕描淡寫把這一場如此嚴峻而又激烈的矛盾衝突,變成兩個正確理解正確對待嗎?事情就像你說的那麼簡單嗎?雙方都有責任,批評加自我批評,各打五十大板,事情也就過去了,問題也就解決了,滿天的烏雲一下子也就全散了,中紡的問題真的就能這麼解決了?也真的就這麼好解決嗎?
是想徇私隱情、瞞心昧己呢?還是太有點漫不經心、麻木不仁了?
當時自己在中紡公司那麼多的幹部職工面前,曾做出了那樣信誓旦旦的保證和許諾,自己當時的情緒是多麼的激昂和熱烈!然而等到一轉過身來,當那些自己當初提拔起來的手下再次恭恭敬敬地坐到自己面前時,那些保證和許諾,那些激昂和熱烈似乎一下子全都變調了、變冷了。面對著你過去的部下,儘管你是那樣的毫不留情、冷麵如鐵,但在你的內心深處,一種昔日的同事情結仍是那樣的牢固和難以分離。
說穿了,對中紡的問題你還是下不得手,也不忍心下手。你還是想和和稀泥、抹抹光牆,湊湊合合地把事情繞過去也就算了。如今大家過得都這麼艱難,都這麼不容易,既解決問題,又誰也不傷害,這才是顧全大局、保持穩定的上上策。既然是和平年代,為什麼非得把人民內部矛盾變成敵我矛盾?再說,如果一有人告狀,一有單位集體上訪,就立刻答應全部條件,下邊說怎麼辦,政府就答應怎麼辦;下邊說要處理誰,政府就答應處理誰;下邊說搞腐敗的是誰,上邊馬上就大張旗鼓地查處誰。不鬧不管,一鬧就全管;不鬧不給,一鬧就全給。如果政府的形象成了這樣,下邊大大小小的企業都爭相仿效,長此以往,有朝一日政府可就真的要永無寧日了。這才真正是不利於深化改革,不利於社會穩定。
想想自己所考慮的這一切都是如此有道理,自己也確確實實是從大局出發、以大局為重。但不知為什麼,今天一面對著這些一臉憔悴、滿腹沉重的幹部職工代表,一面對著這兩份厚厚的。沉甸甸的請願上訪材料,所有的這些道理便全都讓他感到是這樣的無地自容、羞面見人!
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斷反差為什麼會這麼大,今天見了這個,情緒一下子就變得如此衝動和激越;明天再見到那個,思想立刻又會來個180度的大轉彎。
是能力太差,還是太感情用事了?
平時的那些理智都到哪兒去了?假如中國所有的幹部都像自己這樣,那政府的事情豈不是全都亂套了?
他讓自己冷靜了一陣子,然後給中紡公司掛了個電話,讓馬上通知公司的總經理郭中姚和黨委書記陳永明立刻到他的辦公室來一趟。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想再見見這兩個人。他想再次印證一下自己的感覺,究竟是自己錯了,還是有什麼人在欺騙瞞哄了自己。
不到半個小時,兩個人便同時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兩個人仍是那麼一臉惶惑恭順而又小心翼翼的神色,打招呼的聲音他幾乎都沒有聽得見。悄悄地進來,悄悄地坐下,又悄悄地眼巴巴地瞅著自己。那神態、那表情,就像兩個孩子見到了嚴厲的父親一樣。
也就是這麼一下,李高成的心裡止不住地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