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焰還是哭。
“他是害怕。”董老師說。
“害怕?害怕就不要做呀!”李師傅說,“你看你這個熊樣,哪還有一點男子漢的樣子。”
“他是這個樣子的,”董老師說,“膽小鬼。”
“行了行了,”李師傅繼續虎著臉說,“你把他送回去,交給家長,讓他好好寫一個檢查,家長要在檢查上簽字,明天早上把檢查送來。”
那一晚上,王星焰一家人是徹底地不能睡覺了。先是一家人很很地把王星焰批了一通,然後又一起出主意,最後大姐夫突然想起來了,問大姐:“他們那個小學是哪個廠管的?”
大姐不說話,拿眼睛看著王星焰。
“機電公司。”王星焰說。
大姐夫眼睛一亮,說:“大小張好像就是機電公司的吧。”
大姐夫這樣一說,全家人眼睛都亮了一下,連正在幫王星焰寫檢查的哥哥也停住了筆。
“我去,”大姐說,“我把他們都叫來。”
不大一會兒,二姐二姐夫,三姐三姐夫,還有小姐姐,全部都來了。大家表情嚴肅,像是召開緊急會議。事實上也確實是召開緊急會議。會議很快取得了一致。首先,大家都覺得父親是有遠見的,這種情況下說沒有父母最好,沒有父母就沒有歷史問題,只要沒有歷史問題,王星焰畢竟是個孩子,這個問題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次,老師是同情王星焰的,知道他沒有什麼反動思想,就是想耍點小聰明,有點虛榮心,不是真的有什麼政治問題,關鍵是工宣隊的李師傅,現在就是怎樣做李師傅的工作。大姐夫剛才說的沒有錯,大小張確實就是機電公司的,所謂的“大小張”,其實就是二姐夫的哥哥,二姐夫姓張,他在跟二姐談戀愛的時候,大姐大姐夫他們就喊他小張,但是這個小張還有一個哥哥,也經常跟他們在一起玩,所以他們喊小張的哥哥就叫“大小張”。機電公司不大,大小張跟這個李師傅肯定認識,就是不認識,一說起來也會認識,但是二姐夫不希望把他哥哥扯進來。
“把他扯進來反而麻煩。”二姐夫說,“是跟他講實話還是跟他講假話?如果說實話,他肯定不敢去找李師傅,這種事情不是一般的事情,說小能小到一點事情都沒有,說大大到一家人都吃不了兜著走。”
“那你說怎麼?”二姐問。二姐是板著臉問的。其實幾個姐姐姐夫自打到這裡之後就沒有開過臉,一個個像家裡死了人一樣。
“你讓我把話說完嘛。”二姐夫說,“再說我哥哥那個人我知道,他敢說謊說我們沒有父母嗎?”
二姐夫這樣一說,大家還真的覺得他講的有道理。於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看二姐夫,彷彿今天這個事情就攤上他了。是啊,兩個弟弟都住在大姐這裡,現在遇到了事情,也該其他幾個姐姐姐夫出力了,做老二的首當其衝。
二姐夫也感覺到自己的責任重大,努力地在想。突然,他盯著三姐夫,說:“小馬,你不是專政隊的嗎?你能不能透過專政隊那邊找點關係?”
三姐夫緊張了一下,還沒有說出話來,三姐馬上就說:“什麼專政隊不專政隊呀,早撤消了。”
三姐這麼一說,大家都想起來了,連王星焰也想起來了,是啊,怎麼“群眾專政隊”在一夜之間就消失了?
“要不然這樣,”二姐夫說,“明天早上我送老巴子去學校,我找李師傅,大家都是工人,多少他會給點面子,看情況我再順便提一下老大,他要是給面子,我提了他就會給,他要是不給面子,就是老大親自出馬也沒用。”
“老巴子”是當地的土話,就是老小的意思,二姐夫的意思是他明天早上送王星焰去學校,去見李師傅。
大家聽二姐夫這樣一說,感覺還是一個辦法,並且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好,這樣既利用了大小張的面子,又沒有把他扯進來。
“那二姐你們就先回去吧,”三姐夫這時候終於說話了,“我們留下來,幫著老巴子把檢查寫得深刻一點,不要讓人家抓住什麼。”
那一刻,王星焰第一次體會到龐大家族的好處。
善莊 四(1)
李文寶現在就坐在王星焰的對面,當然,他現在不叫李文寶了,叫李東,而且還有一個王星焰不知道重音該放在第幾個音節上的英文名字,但是,不管他叫什麼,王星焰想,也不管他現在是哪國人,李文寶就是李文寶,本性是不會有多大變化的。王星焰又想不通了,像李文寶這樣的人怎麼能出國了,並且看樣子混得還不錯。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