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遺澤的美人轉軸撥絃,一曲將軍令音韻鏗鏘,一直從洛陽城外,響到了汴梁。
汴梁早在秦統一六國之戰時,便遭遇過水淹的命運。自那之後,河水的災厄似乎纏上了這座富庶的城市,大河每一次氾濫,都會使其受災。曾經屬於魏國的大梁城,被層層淤泥遮覆得密密實實,而屬於大晉的汴梁,在這一次水災過後,亦僅有城牆還露在洪水之外,遠遠看去,令人心中蒼涼。
汴梁城外數十里皆成湖泊,馬車無法前行。可以確信的是,湖泊之內,當再無生還者。逃出來的百姓,不論貧賤富貴,皆擠在周邊的府縣中,富人還可租賃房屋,貧者唯有寄望於安濟坊和寺廟。
哀鴻遍野,人市卻開得興旺。面黃肌肉的男童女童,乃至於少女少年,甚至是壯年男女,都有頭插草標者,或蹲或站,或驚恐或期待地,看著華麗的馬車,與高不可攀的買主——擁有這樣馬車的貴人,連看他們一眼,都會覺得汙穢吧!
至少,牙人是覺得不應讓平康坊出身的美人瞧見人市汙穢的景象的。他們請護衛與馬車進到了一間兩進小院裡,小院內外滿滿都是人,幾乎插不下腳去。馬車好容易進了內院,牙人頭領便領來二十多個女童,比起外面衣不蔽體、又髒又亂的人來,她們顯得格外潔淨和清秀。
李媚娘也不下車,她雖是來尋覓自己的衣缽繼承者,卻不願自降身份與牙人打交道。車簾一動,跳下來一個年輕姑娘,面容清秀卻冷傲,挑剔地環視一週,道:“媚娘莫要下車,仔細汙了裙子!我先替你瞧瞧有無好苗子。”
車裡傳出一聲慵懶的應答,那年輕姑娘便揚起下頜,態度高傲地對牙人頭領道:“原本,你們這樣沒有信譽的牙行,大戶人家都不願打交道的。”所謂“沒有信譽”,便是未在官府登記過的正規牙行,手中人的來路也頗為多樣,既有買來的,也有哄騙乃至於劫掠來的。
“只這一回,我家娘子想著,別處恐怕沒有你們這樣的好貨色。”她眼神掃過在地下立成兩排的女童,“有好的,早些拿出來看。若是就憑這些,”她冷笑一聲,“我們還是早點走的好。大河下游,不知還有多少美人坯子等著我們!”
牙人頭領面上一怒,卻被黑衣護衛上前一步,將那點怒色瞪了回去。頓了頓,賠笑道:“還有上好貨色,姑娘且稍待片刻。”便示意手下人去廂房,帶出“珍藏”的女童來。
劉蘇踱著步,不斷以手挑起地下女童的下頜,又挑剔地哼一聲,便放下。直到牙人帶出兩名女童來,她才收起蔑視之色,走到馬車前低聲道:“媚娘,你來看看?”
李媚娘戴著冪離——在長安城,想見她一面,非得一擲千金不可,又怎能在此處被人輕易瞧了她的姿容去。隔著冪離,她細細瞧了一回兩個女童,又道:“走兩步。”兩名女童大約是經過了一番教訓,不同於其他瑟縮的同伴,當下聽話地走了兩步。
李媚娘“嗯”一聲,又道:“幾歲了?”這便是要聽聽她們的聲音是否清脆。兩名女童一個回答“八歲了”,另一個則道“到臘月便滿九歲”。
“看這是幾?”李媚娘伸手比劃了一個數字,令兩名女童抬眼觀看。為著取信牙人,她用上了教坊挑新人的全套手法,譬如此時,便是要看女童眼神是否清亮動人。
看完女童,李媚娘回了車上,叫過劉蘇耳語一番。牙人頭領先前自以為十拿九穩,在她們的耳語中,又不自信起來。
吊足了牙人頭領的胃口,劉蘇這才指著到臘月便滿九歲的那個女童道:“就是她了——雖還差得遠,與媚娘疊被鋪床,倒還堪用。”
又吩咐牙人道:“我們自尋住處,你們將這小姑娘拾掇乾淨了,明日帶上身契與我們送去。若有好的,還照樣送去,總不會虧待了你們。”說著扔了一小錠銀子給牙人,傲然回了馬車。
馬車甫一駛出小院,女將軍便咬牙切齒低聲罵道:“好一群爛了心肝肚腸的!”那樣多的女童,有幾個身上還帶了傷——他們分明就是一群人販子!
向馬車外招招手,黑衣護衛上前道:“將軍,有人跟蹤。”
劉蘇聲氣冷硬:“盯著那個院子,綴著每一個出門的人,看他們去往何處。”那樣絕色美貌的兩個女童,定然不是牙人輕易能做主賣出的,他們還會請示位置更高的人。
“明日他們來送人,一俟出門,便包圍那個院子,盡數活捉!如遇抵抗,保住被販,其餘人殺無赦!”黑衣護衛領命而去。
李媚娘瞧著殺伐決斷的女將軍,眼中異彩漣漣,喃喃道:“若我當年遇到你,說不定便是另外一番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