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數字上。片刻之後,她報出答案。
裴相點點頭:“臣以為,削減賦稅到這個程度,便很合適。”得到官家首肯後,他將這次會面所定下的逐年削減賦稅的稅率記載下來,留待日後查閱。
裴相又道:“朵顏使者昨日抵京,已派人來與臣接觸。”按著禮儀,十日後他們才能覲見中原皇帝陛下,先行接觸朝中重臣是慣例。
官家道:“雁瓊看著辦就是了。”裴相的能力與忠誠,他都很放心。朵顏人來談判,先讓裴相透個底也好,免得他們疑神疑鬼。見官家不欲多說,裴相告退。
“無憂,你去送送他罷。”官家嘆口氣,他的女將軍今日心不在焉,已令裴相很是不滿了。他知道其間緣由,因此對她心生憐憫。
劉蘇搖搖頭:“不去了。”今日,阿言就要離開長安。他們曾約定再不分離,如今羈言要回西蜀,她卻要留在長安。女將軍澀然,“我去石渠閣。”
趙翊鈞生出兩份悵然:那般深情,說放棄,她就放棄了。真是倔強又狠心的姑娘啊,待別人狠,待自己更狠。
下一刻,他埋首在滿案公務裡。殿試已畢,由主考官選出的前二十名考卷已送到他面前,明日須得點出一甲及二甲前十五名的名次來,今夜又要奮戰至三更了。
劉蘇一路來到石渠閣中,偌大書閣,此時空空蕩蕩。陽光自書架的間隙穿過,在地上映出斑駁的光點。她走到琅嬛樓下,深吸一口氣,才踏進去。
羈言曾花很長時間在琅嬛樓上,整理武學典籍,試圖解決她接近崩潰的丹田問題。那些日子裡,她只需一抬頭,便能看到他在琅嬛樓二樓視窗的身影,脊背挺直如即將出鞘的利劍。有時感應到她的目光,他便抬起過分美麗的眼,對她一笑。
彼時她醉心於數字計算,每每被他的笑容晃到失神,忘了自己算到何處,之後便不敢多看。有一日,她忍不住抬頭看他,恰好瞧見他斜倚在几案旁,眉心微蹙。那個瞬間,她的心似乎也被他眉間的褶皺夾了一下,她放下手頭的簿冊,足尖一點,攀上視窗。在他的縱容下,她伸手揉散他皺著的眉頭,霸道地要求他:“笑一個給我瞧瞧。”
他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瞧著她。知道她吐舌道:“不笑啊?那我給你笑一個。”於是他再也繃不住,兩個人一齊笑出聲來。他隔著几案與視窗,在春光明媚裡輕輕吻她。
那時距今不過月餘,她甚至捨不得他蹙眉。便是她自己也料不到,之後傷他至深的會是她。
石渠閣中的典籍時常有史官或別的官員前來查閱,唯有琅嬛樓門可羅雀。許多年來,劉羈言是唯一一個在樓上待過三日以上的人。是以,樓裡似乎滿滿都是他的影子,他的氣息。
劉蘇登上二樓,走到他一直坐著的那個視窗前。環視一週,她發現此處並非光線最好之處。只是,從這個視窗望下去,恰好可以看到她在石渠閣錢糧典籍庫中那個座位。
案上壘著的典籍已被宮人收拾乾淨,唯有一摞手稿被銅鎮紙壓著。不必細看她都知道那上頭俊逸的字型是褚遂良一脈,他曾手把手教她習字,而她……當時只道是尋常。
移開銅鑄虎形鎮紙,她一頁一頁翻看著那些手稿,想象著他寫下它們的模樣。手稿中,大多是對典籍的摘抄,全部與她的狀況有關。另外一些則是他每一想到便即刻記下的思路,有的被劃掉,有的還待驗證。
中間夾著一些塗鴉,有些是他對未來居所的設想;有些是她要他畫裙子,他對著遠山近水勾勒的圖樣;還有一些只是寫著她的名字,一筆又一筆,綿延不斷。
她怎麼就,對她的阿言那樣狠心呢?劉蘇抱著那一摞手稿蜷成一團,無神無息地痛哭,後背劇烈抖動著,仿若秋風中瑟瑟落葉。
不知過了多久,宮人匆匆趕來喚她:“將軍,水少傅有請。”宮人自保的原則中,有一條便是不要多管閒事。是以那宮人猶豫一下,只當未曾瞧見她的失態。
劉蘇很感激她的視而不見,她絲毫不需要別人的同情。空濛在琅嬛樓下等著她,她擦擦臉,用手指梳理一下粘在臉上的散亂髮絲,腰肢驕傲挺直,又是傲慢的、強大的姽嫿將軍。
“我阿姊跟著去了。”不出所料,在女將軍臉上看到了猝不及防的狼狽,他很滿意自己言語的力量。
太子少傅從懷裡取出一幅寫滿蠅頭小楷的絲絹,遞給她:“這是他們留下的,可能會有用。”那日之後,羈言又花了半個月時間,與瀲灩分析空濛與劉蘇互相解毒的可能性,與最優方案。這薄薄的絲絹,便是最終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