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劇變,外夷犯土,潘氏隨君主舉家南遷。雲家與江北多數世家、商賈一樣,在動亂中土崩瓦解,好在江南各地錢莊裡暗存的財物都得保全。小少爺逐漸懂事,月蓮便將小姐的錢莊信物交付,日日悉心教導自保之法,又暗中有幸尋到了雲記商號原先的忠心家僕賬房,在洛京買下了酒樓取名玉人樓,交與劉賬房幫忙打理。經營妓館酒肆原只為給雙棲遺子留一條活命的退路,畢竟深門大戶,庶子多難,偏又是失了母族依靠的長子。
潘濯停了停,聽景昭道:“你母親與這婢女,都算得上有擔當的奇女子了。”潘濯笑笑道:“蓮姨一向是幹練爽氣的,我與君瑜小時候都沒少挨她的巴掌。”白琚抿嘴笑了笑,神色裡也有些悵然。
“多年前,這樓裡已是我整個接手,直到如今,府上還無人知曉。平日裡是劉伯打理,便是店裡的劉掌櫃。酒肆妓館裡門一關,一向方便談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樓裡眼線頗多,又有暗道連通,各地的流言時訊,官員的把柄秘聞,都會被一一整理。不瞞你們,玉人樓收入頗豐,存得金銀多用在僱養暗探了,幾年下來,如今數量已頗為可觀了。”潘濯微微一笑,帶了三分平日裡見不到的狡黠氣。
這些事之前連白琚也不曾全部知曉,今日和盤托出,端的是歃血為盟似的坦蕩。
景昭笑了笑道:“我那邊也有不少做這活計的能人,倒是所見略同。來日裡叫他們見個面切磋切磋。”
正事說完,便有了飲酒聊天的情致。縱然身份性格各異,仍是談成了一鍋有情有秩材料十足的八寶黏粥。
已近夜半,白琚道:“時辰不早,也該回去了。殿下,子淵,我先告辭。”說罷起身離席,自妓館這邊下了樓。陸含章也辭別幾句,從後面暗道走了。
剩下的兩人對著一席殘羹剩酒無言坐著。景昭看著潘濯轉著指間的小酒盅,緩聲嘆道:“子淵,好大的回禮。”
潘濯看著酒盅但笑不語。因是微微垂著首,被桌上的描金並蒂蓮花燭的火光照著,彎彎的眼尾,睫下的陰影都分外明顯起來,原本就顯得風流多情的一雙眼平添了奇詭的妖嬈。
屋裡寂靜得恐怖,景昭聽著心臟一聲聲跳動,連胸腔也被震動著。這個人既不是隻一心盡忠的臣下,也不是能任憑利用的幕僚,他是能咬人的。可是,自己還是願意信任他,這種行為很危險。
半晌,潘濯抬頭道:“走吧。”
兩人又沿原路返回。暗道中,連牆側縫隙裡的微光大多都已消失了——因為客人多已回去了,不回去的也熄了燈火都去做些愛做的事兒了。於是只能在黑暗中慢慢地走,耳邊不時飄來些讓人臉紅耳熱的聲音。縱然潘濯走的熟練,卻因腳下黑暗又喝了些酒,走到一個岔路時仍頓了一下腳步。景昭在側後隨著,根本不熟悉路線,這個突然的停頓讓他輕而短暫地撞上了潘濯。
潘濯僵了一下。一瞬間,溫熱的吐息拂過,柔軟的唇倏忽擦過他的臉頰。景昭已拉開了一小截距離,輕聲問:“怎麼了。”“沒事,辨了一下路。”寂靜中繼續前行,頰上的觸感被大腦清晰地保留了。
出了玉人樓來到街上,清涼舒適的夜風拂過,兩人都呼了一口氣。悶熱稍稍冷卻,濁氣也統統被風捲走。
竟又好似壽寧節那天的情景。景昭先開口道:“明日事忙,快些回去吧,不必送我了。”潘濯嗯一聲,轉身離去。平日裡總是習慣性地看著別人消失在視線裡,這次,卻是自己先轉身。
景昭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背影漸遠,腰間繫的墨綠絲絛在夜風中上下飄拂。
等枝上新花換了繁葉,繁葉又染了秋意的時候,宮裡也正蕭瑟。訊息傳出來,說忽然之間皇帝的病“不大好了”。於是所有上上下下的弦都繃起來。潘泱在府中幾乎見不到人影了,景熙景昭幾日來都未再涉足六部,只守在宮裡。西越諸番恰恰又生了些異動,與之接壤的數州人心惶惶。
黃昏時分,潘濯自戶部回來,轎內堆了尺高的簿本紙張。臨近各州府縣繳納稅銀錢穀的時候,連日來各方文書賬冊紛紛壓來,六部五寺撥款劇增,戶部里人仰馬翻。另一方面,玉人樓、靖王府處各種訊息源源不絕,景昭不在,兩方眼線都向潘濯彙報,潘濯乾脆就在王府裡收納整理指示。聯絡宮中,景昭只傳出個四字的訊息:靜觀其變。近日裡諸事皆變,想察無遺處談何容易。
潘濯舒一口氣,顛顛簸簸中倚在轎壁上揉腦門,忽地轎子停了一下。潘濯掀簾望出去,一個褐衣小廝俯身立在轎旁道:“驚擾大人,我家主人有書信一封交付。”說著遞過一隻紙封來,見潘濯伸手接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