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煙館老闆看見,找了一幫打手把銀子全搶走啦!我說這是贖閨女的要命錢,撲上去就奪,他們又打又踢,差點兒沒把我打死!我這肋骨怕是斷了,哎喲喲,慘啦!……
弟兄們當然不信他的鬼話,只問他師孃和英蘭的下落,他卻是連連搖頭說沒見到,又哼哼個沒完。
這當兒,老郎廟的門役送進一張紙條,天壽心驚膽戰地慢慢展開,一看之下,頓時臉色大變,顫抖著嘴唇想要說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來,終於“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轉身跑開,進屋又出屋,喊一聲娘叫一聲姐,哭得極是慘痛。天福天祿看過紙條,也好半天說不出話,互相瞧著,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
天福強忍悲痛,拿紙條遞給師傅,說:“師傅,師孃和英蘭姐也走了!……”
他哽咽得說不下去。英蘭在紙條上說,娘恨透了爹,這輩子再也不願見他!不早早躲開,他賣出甜頭接著就會賣她們孃兒倆!她們回江都老家投親靠友,也好打聽大香小香的下落。
柳知秋連紙條都不接,只管哎喲哎喲地叫疼,還說:“愛走不走,誰還顧得上誰!……哎呀我好難受……誰給我弄口煙救命,我我給他磕一百個響頭哇!……�”跟著他又捶胸又打滾,眼淚鼻涕一起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鬧騰一會兒,見沒人答碴兒,爬起身就說要出去找口煙,不然活不成了。
天福扭臉對著牆壁無聲垂淚,天壽還在院子裡失聲痛哭,天祿卻再也忍不住了,積蓄很久的怒火終於衝破對師尊的敬畏,激烈的話脫口而出:“煙,煙!你為了煙賣掉一雙閨女,為了煙氣走師孃和英蘭姐,你!你還有完沒完?”
即使成了鴉片鬼,仍舊端著一家之主架子的柳知秋,面對從未有過的“犯上”,勃然大怒,抹一把滿臉的鼻涕眼淚,罵道:“好你個小兔崽子,膽敢教訓你師傅!反了你了!……女兒是我的,我想賣就賣,誰管得著!你們這些當徒弟的,沒本事給我弄煙救命,就拿你們賣了換煙抽也不冤!你給我找打!……”說著抓起床邊晾衣裳的叉棍,照天祿腦袋直抽過去。
天祿火冒三丈,一把接住棍子,瞪著火炭樣赤紅的眼睛,不管不顧地說:“你還算個人嗎?良心全叫狗吃了!我沒有這樣沒心肝的師傅!”憤怒中他順手把棍子朝前一拄,原想把這可惡的老頭兒推開,不料他太衰弱,竟噼裡啪啦摔下了床。
這一下可就鬧翻了天。老頭兒順勢滿地亂滾,大喊大叫:“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王八蛋!白眼兒狼!我今兒不殺了你不是人養的!……天壽!拿劍來!快拿我的劍來!……”他氣急敗壞地撐起身子就照天祿撲過去。
天福天壽連忙趕上前,又是扶又是攔。天福對天祿低聲一吼:“還不快跑!”天祿還在猶豫,天壽又揹著臉伸腿用力蹬了他一腳。天祿咬牙跺腳,扭頭走了。
天祿離開廣州前,弟兄們在碼頭邊的一處茶樓最後一聚。
天祿說師傅已恩斷義絕,不可救藥,早晚要把大家都拖垮,最後賣掉徒弟兒子了事。不如弟兄們一起走,沿著長江各碼頭搭班唱戲,一定能唱紅。
天福天壽卻不能像天祿那般決絕。天壽是親子,怎敢頂著不孝的大罪逃逸?況且他心裡一直受著內疚的折磨,覺得父親落到這種地步是他的罪過,哪怕受窮,哪怕被賣,也要盡生養死葬的孝道。天福是養子,一樣有盡孝的義務,又不忍看柔弱的小師弟獨力支撐,也不肯走。
分手之際,天祿把自己那八十兩私房錢全都留下,還囑咐天福把借來的錢早點歸還,免得又被師傅偷走。弟兄們揮淚而別,天祿說,要是混得好,一定回來看望師兄師弟。
就這樣,眨眼間,一個好端端的家七零八落,破碎了。
所以,兩年多以後,師兄弟們喜慶重逢之際,對師傅一字不提。
第十三章
“咱們好不容易團聚了,才兩天,又爭鬧什麼呀!”一直默坐在側靜靜喝茶的天壽悶悶不樂地插了一句,倒使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天福天祿哥兒倆驟然住了口,只聽天壽低聲接著說道:“看看滿茶樓,誰像咱們?”
其實,天福天祿爭的是眼下天朝最大的大事:戰,還是和。天福主戰,堂堂大清,安能懼怕小小的英夷!天祿主和,英夷船堅炮利,七月裡攻陷定海不費吹灰之力,大清官兵凡接仗者無不鳥獸散,明知打不過,幹嗎再派許多人去送死!
說起戰禍起因,兩人歧異更甚。
天福恨英夷狼心狗肺:先使鴉片流毒中華,賺取億萬白銀,一旦被禁便兵刀相向,十足海盜行徑!天祿卻說前任欽差太孟浪,輕啟邊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