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過臉,現在就更不能了。他衝著天壽一笑,端起茶盞喝了兩口,說:“出來得久了,我怕府裡有事,先走一步,行嗎?”
天壽小臉一板,說:“早知道是這麼個大忙人兒,誰敢請你來呀!……你剛才不是問何人能解民倒懸嗎?等你見了我爹爹你師傅,就知道了!等著吧!”
“真的?”天祿隨口一問,伸手去為小師弟整帽子。天壽因為面目姣好如美女,為避騷擾,出門在外,總戴一頂很深的、帽邊兒一直壓到眉際的瓜皮帽。現下這帽子快要遮住眼睛了,天祿把它朝上推了推,又順手拂去沾在天壽麵頰上的一粒瓜子皮。不料,剛觸到他的下巴頦,天壽竟渾身一緊,動作奇快,啪的一巴掌扇過來,重重地把天祿的手開啟。這一聲很響,招得周圍好幾個茶客都回頭來看。事出意料,剎那間,弟兄三個都呆住了,很是尷尬。
半晌,天福帶了幾分責怪小聲說:“韻蘭,看你,這是怎麼了……”
天祿哈哈一笑,說:“師弟這兩年長了勁兒,要在哥哥身上試巴試巴?可哥哥我渾身粗皮糙肉,硬得像石頭,別把師弟的小嫩手給硌著了!”
要在從前,天壽要麼破涕一笑,罵一聲“鐵鍬!”要麼揮著兩個小拳頭朝天祿背上一陣亂擂,事情也就過去了。可如今,天壽卻低了頭,垂下眼簾,拘拘束束、彆彆扭扭地嘟囔著:“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聲音越來越低,沒了下文。
天福趕緊想引開話頭,急切間竟找不到題目。倒是天壽,抬頭朝窗外開闊的江面看了一眼,說:“有船來了,我先去瞧瞧。”說罷站起身,離座前,眼睛從天祿身上掃過,故意扭頭避開,竟使天祿心口猛地一縮,差點兒打個冷戰,呆呆地望著他下樓而去。
天福儼然天壽的保護人,替他解釋:“師傅沒按時到,小師弟是著急了。”
天祿無可奈何地笑笑:“沒當像姑,倒長了紅像姑的脾氣!”
“可別當著小師弟說這個!”天福連忙提醒,“他非跟你急眼不可!如今他越是唱得紅,脾氣就越是古怪。一到生人面前,他就跟渾身紮了刺兒也似的,繃得緊緊的。那些見了唱小旦的就動手動腳的浮浪子弟,在他那裡碰了幾回硬釘子,也都不敢招惹他了。”
天祿笑道:“我倒不信了。子弟們反會怕了伶人?”
天福也笑了:“早先自然是因為有胡昭華撐腰,這兩年為兄我給林大人當差,也算沾光吧!”
天祿微微皺起眉頭:“戲飯不是好吃的,那胡昭華也未必安著什麼好心。師兄你既已跳出這個苦界,何不挈帶師弟呢?”
天福連連搖手:“不要提起,我也鬧不明白。當初林大人原是要我們兄弟一同進府當差的。雖然出了點亂子,過後林大人不但免罪,還任用如故。師弟卻無論如何不肯當差了,仍要去唱戲,怎麼勸也沒用。唉!如今在廣州唱幾個月,到澳門唱幾個月,竟是越唱越紅了……”
“出了什麼亂子?”天祿追問道。
“一句話說不清楚……”天福皺皺眉頭,完全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
天祿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次重回廣州,天祿原本一團興奮和喜悅。自己一個唱丑角的戲子,能混到為欽差大人當差,光彩自不待言,還能挈帶師兄師弟脫離苦海也說不定呢。可是天福見到他又驚又喜過後,聽說他在為新任欽差做事,立刻就不大自在,臉上帶出許多疑慮。原來天福竟在被革職的林大人手下做書吏!兩家主人的尷尬關係,使兄弟之間也說不出的彆扭。好在天福為人寬厚平和,天祿又善於以滑稽化解難堪,大面子上還看不出什麼來。
天壽就不同了,毫不掩飾對二師兄的冷淡,這叫天祿特別受不了。今天突然把他找來迎接他最不想看見的柳知秋,恐怕也是小師弟在故意難為他。趁著小師弟不在場,天祿決心問個究竟。
“師兄怎麼會到林大人手下當差的呢?”
“說起來,還是打師傅身上引起來的呢。”
一提師傅,天祿就又不做聲了。
天福溫和地笑笑:“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也吃了好多苦哇!……”見天祿面無表情的樣子,天福輕輕嘆口氣,有些話想說又不好說了。
兩年前,他和天壽送走天祿回到家中,師傅就又失蹤了,還把借來的所有銀子和天祿留下的八十兩私房錢一股腦兒捲走,只在天壽枕邊擱了塊一兩小銀錠。害得天壽每每看著這小銀錠落淚,總說無論如何他還天良未泯。
兄弟倆找遍廣州也不見師傅蹤影,最後一直找到九龍,因為那裡有條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