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福領他出來,站在村邊,問他:都看見了?
司馬遷點頭。
吳福說,這是一個小村子,也是一個新村子,村裡的人只有兩個姓,一個姓同,一個姓馮,聽明白了嗎?
司馬遷走了兩步,忽地一下子像給人扯緊心絃,心就猛烈地跳起來,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文人是敏捷的,同與馮這兩個字離他很近,近在咫尺,驀地又好像回到牢獄之中,有旁觀者,那是血性的李陵家人。有女人,那是如山一般盤腿靜坐,如峰一般露出雙乳的女人,她們圍繞著司馬遷,給雄性的男人以誘惑。他就在那一夜夜裡回到了遠古,找到了他是黃帝子孫的足夠依憑,勇猛,剽悍,剛強,淫慾。他把那些天與眼前相比較,頓悟到了什麼,轉身向回走,他要細細地看,那三個女人是不是依稀舊模樣,看看那三個孩子,真該好好地看看那三個孩子。
吳福攔住了他:你要對他們說上一句話,他們必死。
坐在車上的司馬遷浮想聯翩,不願意承認這是一個事實,但事實存在。他與那幾個女孩子在一起,忘記了三墳五典,忘記了歷史,忘記了大漢,只記得他是男人,生殖是男人的本能。他沒看見那三個孩子時,對生命持一種鄙棄的態度,生亦何歡,死亦何懼?但現在不一樣了,那是三個孩子,姓同,姓馮,長得很好,還有人教他們認字、讀書。心裡絞著各種滋味,想著皇上,這會兒心裡就不只是憤恨了,文人的心性慢慢地就盪漾開了,一直流淌在血裡,化在骨骼中。只要不是死路一條,只要還給他一丁點兒希望,他都會感恩,把這一丁點兒希望和恩賜記得牢牢的,誇耀成無窮大。從此就用諂媚和讓步、奉承與討好來適應權貴,養成了陪襯人的骨骼,並安於這角色。
劉徹到張騫的府前,他去敲門,命令隨從門外遠處候著。敲門聲很急,心是空落落的,只想見張騫,有許多話要跟張騫說。想到了張騫的坎坷,想到張騫在匈奴望著夜晚天上圓缺的月亮,一心盼歸。這就像一個貞潔的女人,把她的情意都深藏在身體內融成了烈火,等待自己的男人,奉獻給自己的男人。他覺得張騫是他最親近的人,甚至想只有這一個人才是最親近的人,除了張騫還有誰能理解他,能在意他呢?
開門的是一個老者,斥責劉徹,這麼晚了,你敲什麼門?
劉徹說:我要找張騫。
老者張嘴呲牙樂了:你以為我家大人是誰?是大行令博望侯。這麼晚了,除了皇上,誰找他都不行。
劉徹只好說:我就是皇上。
老者一愣,被身後的郎中拉開,劉徹就進了院內,他有一種異樣感,不知道張騫住在哪間屋裡,就大聲吼:張騫,張騫,你給我出來!
張騫出來了,胡亂披著衣服,從一間正屋推門而出,跪下說:不知皇上來了,有罪。
劉徹揮揮手說:別說這個了,給我進屋去,就進你剛才住的那屋。
司馬遷 第十九章(3)
張騫說:不方便。
劉徹大笑:有什麼不方便,不就那一點兒事嗎?進去,進去。
劉徹以為張騫是與勿思在一起,心就直跳,他從來沒有這種感受,還沒同一個男人共同面對女人。女人是他的,也是張騫的,這很不尋常。進屋之後,劉徹一愣,只見兩個匈奴婆娘跪在床榻旁。劉徹一看就樂了,真是匈奴種,床榻是床榻,榻下鋪著羊皮,床頭鋪一片,床腳鋪一片,看來這兩個女人平時只是睡在地上。
劉徹問,怎麼了?怎麼了?堂堂華夏,怎麼連床榻都沒有呀,一張床榻怎麼能睡下這麼多人?
張騫一笑,說,匈奴女人是不睡床榻的。
劉徹細看這兩個女人,大骨骼,壯身子,很大的屁股,不怎麼好看,就樂了,說:張騫,這匈奴種兒也不怎麼好,你怎麼天天抱著不放?
張騫笑笑,不作聲。
劉徹說:把你的兒女都叫來,大的小的都弄來。就過來了一群,排成一排,大的有二十多歲,小的還抱在懷裡。劉徹就一個一個地看:張騫,行啊,沒少弄啊。看來看去,個個身子骨壯大,都是匈奴女人的後代。劉徹說:好啊。陡生奇想,要是把匈奴女人都弄來配給漢人,就可能生一些茁壯的後人,用他們去打匈奴,那就更好了。他嘿嘿地樂起來,問張騫:我送你的那個女人在哪裡?
張騫說:不敢怠慢,她住在正堂。
劉徹愣神,想了想說:好吧,你們都下去吧,我跟張騫去看勿思。
張騫走路無聲,腰挺得直直的。劉徹想,這老小子真不見老啊。走到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