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安祿山、高仙芝,這些手握重兵的節度使,之所以得到重用,哪個不是沾了血統的光?你堂堂一個天國上朝,將異族的利益凌駕於本國百姓之上。而本國百姓在外又屢屢受人欺凌卻無處伸冤,久而久之,豈能不對自己的故國失望?
想到這兒,非但那些俘虜不願意做唐人的舉動可以理解。即便是小販們改了自家子侄的名字冒充大食人的行為,在王洵心裡也不是罪無可恕了。他自問沒有能力改變朝廷的政令,然而於自家所掌控的一畝三分地當中,卻絕對不肯任由類似的情況發生。又斟酌了片刻,低聲道:“今天的話,你們兩個就不要再對別人說了。王某麾下也有很多兄弟來自異族,話被傳歪了,難免會引起誤解,于軍心不利。但王某可以保證,在咱們這裡,對所有人都一碗水端平。功名富貴各自憑本事爭,誰也別憑著血統佔便宜。在白馬堡中,趙將軍曾經說過一句話,王某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段很淺淡的記憶,如果不是今天受到了外物刺激,王洵也許永遠不會主動想起來。他記得,那是在一個秋日的早上,剛成為軍人沒幾天的他和一夥長安貴胄站在一起,彼此套著近乎,顯擺著祖上曾經的榮耀。而槍棒教頭趙懷旭恰巧從旁邊經過,撇了撇嘴,很不屑地說道:“我記得挑牲口一定要挑名血名種,這貨體格強,騎在胯下時對主人的意圖領悟得快。至於人,總得跟牲口有點兒差別!”
當時的王洵心裡不無惱怒。如今,對趙懷旭的教誨,卻只有感激。憑祖上餘蔭,這輩子他都甭指望趕上秦家哥倆。憑血統,他亦永遠比不上安祿山、哥舒翰。但是……再度看了看正眼巴巴等著下文的十三和万俟玉薤,他笑了笑,年青的臉上充滿了與年齡不相稱的老成,“他說,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血名種!”
第二章 礪鋒 (七 上)
這句話乃是他從趙懷旭嘴裡聽說,如今原樣轉述出來,在語氣語調上,卻又加進去了許多自己的感觸。半生潦倒的万俟玉薤聽在耳朵裡,登時雙目便是一亮。旅率十三聽到後,心中也好像有半盆熱油被引燃了般,燒得恨不能立刻就跳起來。手握刀柄激動了好半天,卻又慢慢低下頭去,嘆了口氣,幽幽地道:“跟趙將軍認識這麼久了,沒想到他還能說出如此高深的話來!當年十三追隨下道朝臣大人之時,他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下道朝臣,名字怎地這般古怪?”万俟玉薤不知道十三來自東瀛,楞了楞,本能地追問。
“就像你的名字不古怪一般?”十三瞪了他一眼,氣咻咻地地回應,“他是日本國望族,名字當然和大唐不一樣!”說罷,又將頭轉向王洵,繼續嘆息著道:“大人當時跟我說,大唐之所以強盛,便是因為唐人的富貴貧賤不是生下來之時就註定的。只要你有本事,只要你肯努力上進,功名富貴就擺在你眼前!”
真的是如此麼?難怪人家都說距離越遠景色越好。作為一個唐人,王洵的感受卻和十三的故主,日本遣唐使下道朝臣截然相反。自高宗之後,科舉制基本上就成了昨日黃花。能榜上有名者,十中七八不是憑個人本事,而是看背後的推薦者為哪位,其實力如何?僥倖有那麼一兩個憑真本事取得功名的,如小張探花,薛景仙等,則始終在底層官吏位置上徘徊。只要抱不上一棵大樹,就永遠甭想有站在朝堂上指點江山的那一天。倒是一堆像自己這樣,既然沒什麼本事,也不願意努力做事的人,靠著祖輩父輩的餘蔭,很容易便爬上了五品、四品乃至以上的高位。
想到這兒,王洵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低聲問道:“十三,你現在心裡頭是不是覺得很失望?!”
“沒,沒有?!”立刻,十三將頭搖成了個撥浪鼓。 “十三可以發誓,真的沒有!大唐雖然有些地方不像下道朝臣大人說得那麼好,可比起十三的老家來,還是強得太多。”說到這兒,他學著王洵的模樣嘆了口氣,低聲補充,“在十三老家那邊,大人們如果覺得平民冒犯了他的尊嚴,可以當街拔出刀來,將對方砍死。過後絕對沒人追究。大唐這邊,雖然出人頭地也不容易。可即便是奴僕,主人也不可以隨便將其處死。這種待遇,這種待遇就好比……,唉!十三是個鄉下人,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反正從聽到這條法令那天起,十三就發誓,這輩子不會再回日本去了。將來有了兒子,也一定讓他做個唐人!十三沒本事讓他成為貴胄,十三卻有機會讓他走在街上,不被人無緣無故地殺死。”
回國做一個平民,隨時都可能被地方豪強當街砍死。在大唐為人奴僕,反而更安全些。站在十三的角度,王洵估計也會做同樣的選擇。現在的他已經能懂